陆屿舟的话音刚落,我便关掉了墙上的投影。
数据安全室里只剩下主机轻微的嗡鸣声,像是一场风暴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我没有去看他,视线依旧停留在黑暗的屏幕上,仿佛还能看到林婉如那张在监控画面里一闪而过的、略带惊惶的脸。
她怕了。但赵砚不怕。
“他不是不怕证据,”我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咖啡,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飘忽,“他是笃定,即便证据确凿,董事会里也没人敢动他这尊活化石。”
从我祖父创立楚氏开始,赵砚就以法律顾问的身份伴随左右,熬走了我祖父,又“辅佐”了我父亲。
如今,他顶着“三朝元老”的光环,在董事会里盘根错节,影响力甚至超过了我这个名义上的继承人。
他习惯了将规则玩弄于股掌之间,却忘了,规则本身,是没有感情的。
陆屿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所有数据打包,三重加密后发送到我的私人终端。
他懂我,知道我需要的不是安慰或分析,而是最锋利的武器。
上午十点的合规听证预备会,气氛压抑得像暴雨前的天空。
所有董事都正襟危坐,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向主位上的我和侧手边的赵砚。
他依旧是那副道貌岸然的学者模样,金丝眼镜后的双眼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精光。
我没有给他任何寒暄的机会,开门见山:“为了确保即将进行的信托重组绝对公开透明,我提议,由第三方审计机构对所有在任董事的通讯记录进行为期三个月的追溯审查。”
话音未落,满座哗然。
赵砚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川字,他第一个站起来,义正词严:“楚总,我无法赞同!董事的通讯涉及大量商业机密与个人隐私,如此草率地公开,不仅是对我们个人的不尊重,更是违背了基本的董事伦理!”
他的话掷地有声,立刻引来几位老董事的附和。
他们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审视与不悦。
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赵教授说得对,”我微笑着,迎上他审视的目光,然后环视全场,“您的担忧非常有道理。所以——我们不查手机,只查‘钟’。”
“钟?”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困惑的低语。
赵砚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尽管他很快就用一声轻咳掩饰了过去。
我向身后的张叔递了个眼色。
他会意,将一个小型播放器连接到会议系统。
下一秒,一阵极富节奏感的“滴答、滴答”声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回响起来。
那不是钟表走动的声音,而是短促、有力、带着明显人为痕迹的敲击声,如同某种古老的密码。
“这是昨夜从您办公室里传出的声音,”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陆屿舟,我的数据安全顾问,恰好对摩尔斯电码有些研究。破译后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议程延后,等老夫人死。”
全场死寂。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砚那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上。
我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您办公室墙上那面德国定制的古董挂钟,走时精准,唯独每晚八点整,秒针会‘卡顿’三秒。这个小小的瑕疵,却成了传递信息最完美的掩护。真有趣,不是吗?那面钟……还是我父亲当年送给您的生日礼物。”
最后一句话,像一记重锤,彻底击溃了他所有的伪装。
他瘫坐在椅子上,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林婉如低着头,像个幽灵一样退了出去。
三分钟后,一直等在门外的苏晚收到了一整套加密U盘。
那是赵砚这些年来,所有见不得光的交易记录。
深夜,楚家花园的凉亭里起了风,带着一丝凉意。
我裹紧了身上的披肩,靠在藤椅上,看着陆屿舟调试一台小巧的无人机。
银色的机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鹰。
“你说,他们为什么总以为,我能被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困住?”我轻声问,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头也不抬,手指在控制器上飞快地操作着,嘴里轻声回答:“因为他们把规则当成保护自己的盾牌,而你……把它当成了杀人的刀。”
我笑了。
他总能一针见血。
我起身,给他递过去一杯刚泡好的热茶,他的指尖微凉,触碰到杯壁时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
是林婉如发来的信息,言简意赅:“赵砚已向董事会秘密提交‘健康原因休假申请’,并联名三位董事,建议将信托重组的最终表决无限期推迟。”
好一招金蝉脱壳。他想用时间来冲淡一切,等待一个翻盘的机会。
我回眸望向主楼,祖母的书房灯火通明。
那副她最爱的《春山行旅图》已经被我亲手挂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画中山峦依旧,行旅之人却早已不知所踪。
“推迟?”我轻声低语,对着夜风,也对着我自己,“不必了。”
我拨通了张叔的电话,语气平静而决绝:“通知市公证处的王主任,明天上午的信托表决会,我要他亲临现场,为我做一份遗嘱执行确认仪式的现场直播。另外,告诉赵砚,明天的投票,我需要他亲手按下‘同意’键。”
挂断电话,夜风似乎更冷了。
陆屿舟调试好了设备,无人机的信号中继器发出微弱的绿光,将整个凉亭笼罩在一片安静的数据流中。
一夜无话。
第二天的晨光穿透薄雾,将整座城市染上了一层金色。
黑色的宾利平稳地行驶在通往市中心的路上,车窗外是川流不息的车辆与行色匆匆的人群。
他们并不知道,一场足以撼动整座城市商业格局的风暴,即将在一个小时后拉开序幕。
张叔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闭着眼,淡淡地开口:“有什么话,就说吧。”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沉声说道:“大小姐,您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现场直播……等于把所有退路都堵死了。”
我缓缓睁开眼,窗外的楚氏集团大楼已经遥遥在望,那座玻璃与钢铁铸成的商业帝国,在晨光中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我的退路,早在父亲去世的那天,就已经没有了。
车子在平稳中减速,最终在集团大堂前缓缓停下。
透过深色的车窗,我能看到门口那些等待着我的、或好奇、或探究、或饱含恶意的目光。
今天,这里将是我的斗兽场。
而那些自以为是的狮子,很快就会明白,谁,才是真正手握缰绳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