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在会议室门口站了三分钟,才把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刚才在安福里巷口撞见苏晚的画面,像张被按了循环播放的旧胶片——她穿着米白色连衣裙,手里拎着刚买的茉莉花盆,指尖沾着点泥土,看见他时眼里闪过的惊讶,和五年前那个雨天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次,她身边多了个穿浅灰衬衫的男人,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花盆,笑着说“小心台阶”,语气里的温柔,刺得林砚眼眶发紧。
“林工?您怎么不进去?”助理小陈的声音拉回他的神,“甲方还在等您过新楼盘的保留建筑方案呢。”
林砚点点头,推开门。长桌中央摊着张巨大的图纸,标注着安福里片区的改造范围,其中用红笔圈出的几栋老建筑,正是苏晚现在住的那片。甲方代表指着图纸:“这几栋得保留外立面,里面可以翻新,年轻人就喜欢这种有年代感的设计,你之前提的‘新旧共生’理念很对。”
林砚的目光落在红圈里的“安福里37号”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图纸边缘。就是这栋楼,五年前他无数次在楼下徘徊,想上去说句“我跟你走”,却总在最后一步退缩。现在,他要亲手设计这片区域的未来,而这片未来里,藏着他最不敢触碰的过去。
“对了,”甲方忽然想起什么,“这次楼盘的配套插画,我们找了位自由插画师,主打‘老巷记忆’主题,后续可能需要你这边提供场景细节,配合她出图。”
林砚“嗯”了一声,没太在意。直到散会后,小陈拿着份资料跑过来:“林工,这是插画师的资料,叫苏晚,作品风格挺细腻的,你看看……”
“苏晚”两个字像颗石子,猛地砸进林砚心里。他一把抓过资料,照片上的苏晚比刚才巷口见时更显从容,嘴角带着浅淡的笑,背景是安福里的老墙,墙头上爬着她种的茉莉。资料里附了几张她的作品,其中一张画的是夏夜的老巷,路灯下站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手里攥着张纸条,远处的窗台上,一盆茉莉正开得正好——画里的场景,和五年前他站在37号楼下的样子,几乎分毫不差。
林砚的手指攥得资料发皱,小陈在旁边小声说:“听说这位苏老师就住在安福里,刚好在咱们保留建筑范围内,后续对接起来应该很方便……”
方便吗?林砚不知道。他只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下午四点,林砚按资料上的地址找到苏晚的工作室。那是间改造过的老车库,门口挂着块木牌,上面用丙烯画着朵茉莉,旁边写着“晚·插画工作室”。门没关,他站在门口,听见里面传来铅笔划过画纸的沙沙声。
“请进。”苏晚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
林砚推开门,看见苏晚坐在靠窗的画架前,头发松松地挽着,面前摊着张画纸,上面是安福里的俯瞰图,细节处还没上色。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身上,在画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像幅安静的油画。
“林工?”苏晚抬头,看见是他,手里的铅笔顿了顿,“你怎么来了?”
“关于楼盘配套插画的事,甲方让我过来对接一下场景细节。”林砚把手里的图纸放在桌上,目光尽量避开她,“这是保留建筑的初步设计图,你看看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
苏晚放下铅笔,拿起图纸。她的指尖很细,指甲修剪得干净,翻图纸时,林砚看见她手腕上戴着串细银链,上面挂着个小小的太阳吊坠——那是他当年送她的毕业礼物,她居然还戴着。
“这里,”苏晚指着图纸上37号的窗台,“能不能保留原来的花架?我种了好几年茉莉,搬走的话……”
“可以。”林砚打断她,声音比预想中更哑,“设计图会保留原有花架,后续翻新时也会注意保护。”
苏晚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低下头,在画纸上标注着什么。两人陷入沉默,只有铅笔的沙沙声和窗外的蝉鸣。林砚的目光落在她的画纸上,看见她在37号的窗台下,画了个小小的身影,手里举着颗糖,像极了当年他蹲在巷口给她递糖的样子。
“五年前,”苏晚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为什么不跟我走?”
林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看着苏晚的侧脸,阳光在她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像当年她哭红的眼眶。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因为自卑?说因为怕给不了她好生活?还是说,其实他当天就攥着第一笔实习工资,想告诉她“我能养你了”,却没来得及?
“我妈当时查出了胃癌。”苏晚没等他回答,继续说,“医生说要尽快手术,我必须回南方。我问你要不要一起,不是逼你,是想……有个人能陪我。”
林砚的喉咙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从没想过,当年她的离开,背后还有这样的苦衷。他一直以为,是他的“我们不一样”伤了她,却不知道,她当时正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我……”林砚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不知道你妈病了。”
苏晚抬起头,眼里没有责怪,只有淡淡的释然:“现在知道也不晚。其实我回来安福里,也是想看看,当年没说出口的话,现在还有没有机会说。”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是上午在巷口看见的那个穿浅灰衬衫的男人,手里拎着个保温桶:“晚晚,我给你带了银耳羹,你胃不好,得按时吃饭。”
男人走进来,看见林砚,愣了一下,随即礼貌地笑了笑:“你好,我是周屿,苏晚的朋友。”
“林砚。”林砚站起身,伸出手,指尖碰到周屿的手时,他忽然觉得,有些东西,好像真的错过了。
苏晚接过保温桶,对周屿笑了笑:“谢谢你,周屿。你先坐,我跟林工还有点工作要对接。”
周屿点点头,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没有打扰他们。林砚看着苏晚和周屿之间自然的互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他拿起桌上的图纸,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场景细节我大概清楚了,后续有问题我再联系你。”
“好。”苏晚点点头,把画稿递给她,“这是初步的插画草图,你看看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
林砚接过画稿,看见右下角画着个小小的太阳,旁边写着行小字:“夏夜晚风里,总有没说出口的话。”他的指尖碰到那行字,像碰到了五年前那个雨天里,她掉在他手背上的眼泪。
他转身往门口走,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苏晚:“当年我手里攥着第一笔实习工资,想告诉你,我能养你了。”
苏晚的身体顿了顿,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她看着林砚,轻轻说了句:“林砚,夏夜晚风会吹走很多东西,但有些话,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
林砚走出工作室,阳光依旧很烈,却照不进他心里的阴影。他看着手里的画稿,上面的小太阳和茉莉,像个温柔的提醒——有些遗憾,不是靠时间就能抹平的;有些话,错过了那个夏天,就再也没机会说出口了。
晚风慢慢吹起,带着巷口的茉莉香,拂过林砚的脸颊。他忽然想起五年前的那个夏夜,苏晚站在37号的窗台上,朝他挥手说“明天见”,而他不知道,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好好说再见。现在,他们重逢了,却隔着五年的时光,和现实里的牵绊。
他不知道,这场夏夜晚风里的重逢,到底是新的开始,还是另一场遗憾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