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偏殿的帘幕被掀动,烛火猛地一跳,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武映雪一身素衣踏入殿中,脚步不重,却带着决绝。她手中攥着那封密信,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顾清之端坐在案前,头也不抬,像是早已料到她会来。
“你可认得这字迹?”她将信纸甩在案上,声音冷得像霜。
顾清之瞥了一眼,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不过是江湖流言,不足为信。”
“江湖流言?”武映雪冷笑,“那你告诉我,苏婉娘是怎么死的?”
烛光晃了一下,他的手指微微蜷起,却没有抬头。
“我不过是个书生,哪能左右生死之事。”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声音却微微发颤。
“你不是书生。”武映雪一步步走近,裙裾扫过青砖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你是顾状元,是武家的女婿,更是她最后的希望。”
顾清之终于抬头,目光与她对上。他本想镇定自若,可那一瞬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武映雪看在眼里,心口一阵刺痛。
“你说,她是不是被逼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当然知道!”她猛地拍案,声音陡然拔高,“她为你唱完了最后一出戏,连尸身都没能好好安葬。你一句‘江湖流言’就想盖过去?”
烛火剧烈晃动,几乎要熄灭。
顾清之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有些事,知道太多无益。”
“可我已经知道了。”武映雪咬牙,“我不会停手。”
话音落下,她转身就走,不再看他一眼。
“映雪——”顾清之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她没有回头。
帘幕再次掀起,风灌入殿内,烛火终于熄灭。
破庙外,晨雾弥漫,寒气浸骨。
柳红儿倚在石阶上,指尖还残留着昨夜传唱《焚心记》时的余温。她的喉咙干涩,嘴唇开裂,却依旧倔强地站着。
戏班班主蹲在神龛后,低头不语。他老了许多,须发斑白,面容憔悴,像是被岁月狠狠碾过。
“多年不见,班主竟也落魄至此。”柳红儿冷笑。
班主叹息一声:“我本不愿说,奈何当年……收了银子,闭了嘴。”
柳红儿瞳孔一缩:“你说什么?你收了谁的钱?”
“我不记得了……只知他们给了一笔银子,让我封住苏姑娘的嘴。”
“你竟为了几两银子,让她一个人唱完最后一场戏!”柳红儿咬牙切齿,声音里透着压抑的怒火。
班主低头:“我不是个东西……但我也是被逼的。”
“你现在倒会说‘被逼’二字了。”柳红儿怒极反笑,“那你告诉我,那封退亲信,是谁写的?”
班主沉默良久,低声开口:“不是她写的。”
香炉突然倾倒,香灰洒落,神像前的烛火摇曳,仿佛连神明都在叹息。
柳红儿眼中泛起泪光,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她缓缓站起身,目光坚定。
“她不是戏子……她只是爱错了人。”
顾清之书房内,墨香混着霉味,空气沉闷。
他独自坐在案前,反复翻看那封密信,脸色苍白如纸。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他猛然抬头,却只见一道黑影悄然闪入。
“大人,你还想查下去吗?”声音低沉,带着威胁。
顾清之强作镇定:“你们是谁?”
黑影冷笑:“你该问的是——你若继续追问,还能活几日。”
顾清之踉跄后退,脸色惨白:“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黑影缓缓靠近,语气平静却令人心惊:“我们是你不能得罪的人。”
话音落下,他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记住,有些事,不该知道得太清楚。”
窗外的风忽然大了起来,窗纸无风自动,屋内的墨水自行晃动。
顾清之瘫坐在地,手中密信滑落,被风吹走,飘向窗外。
他看着那张纸消失在夜色里,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天将破晓,破庙外的石阶上,露水凝结。
柳红儿走出庙门,清晨的寒意扑面而来。她低头整理衣襟,忽然发现脚边有一封信。
她弯腰拾起,拆开一看,寥寥数语:
“我曾目睹她跳井前,有人推她一把。”
她猛地抬头,望向远方,眼中燃起复仇的火光。
天边第一缕阳光穿透晨雾,照亮她的脸。
她握紧信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戏还没完。”
柳红儿攥着信的手微微发抖。她站在破庙前的石阶上,晨雾湿了裙角,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低头又读了一遍那几行字。
“我曾目睹她跳井前,有人推她一把。”
短短一句话,像一柄刀,劈开了最后的侥幸。
她咬住下唇,转身快步往城门方向走。脚步急促,踩碎满地露水。
将军府外,天刚蒙亮,街巷尚未热闹起来。武映雪一身素衣,提着包袱走出府门。她没有回头,脚步很稳,但肩背绷得极紧。
昨夜那一场对峙之后,她再也没回内院。只是在偏殿外站到天明。
门口守着两个小厮,低着头不敢说话。
她径直穿过府前空地,走到巷口时,忽然停住。
一个身影靠在墙边,披着旧斗篷,帽檐压得很低。
“你要走了?”那人开口,声音低哑。
武映雪眯了眯眼,认出是顾清之贴身书童阿福。他一向谨慎,今日却敢来送别。
她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
阿福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递过来:“这是……大人昨晚写的字。”\
他顿了顿,“他说你或许用得上。”
武映雪接过,没拆开,只道:“告诉他,往后不必再费心。”
阿福低下头,没再说话。
她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里。
顾清之书房内,昨夜黑影留下的寒意还未散尽。
他坐在案前,盯着桌上空荡荡的位置——那封密信早已不见踪影。
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阿福的声音:“大人,武姑娘已经走了。”
顾清之手指一顿,缓缓点头。
“她没说什么?”
“她说……往后不必再费心。”
顾清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什么压下去。
他打开抽屉,取出一张纸,上面是昨夜写的几个字:
“若非我负她,她怎会死。”
他看着这句,眼神一点点沉下去。
窗外风声渐起,吹动窗纸,也吹乱了他眼前的一切。
柳红儿一路穿街走巷,回到自己寄住的小客栈时,天已大亮。
她关上门,将那封信摊在桌上,又取出随身携带的一张泛黄纸片——那是苏婉娘生前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字迹清秀,语气温柔:
“红儿,戏台上的事,终究只是戏。你莫要太当真。”
她盯着这两张纸,良久未动。
忽然,敲门声响起。
她猛地站起,屏住呼吸。
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柳姑娘,我是班主的女儿,有话想说。”
柳红儿皱眉,走到门边,犹豫片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年轻女子,神色复杂,手里攥着什么东西。
“我父亲今早死了。”她低声说,“他在神龛前自尽了。”
柳红儿瞳孔一缩。
“他临死前,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女子将一个布包递过来。
柳红儿接过,解开一看,是一本旧戏册,页角卷曲,墨迹斑驳。
她翻开第一页,赫然写着:
“《焚心记》手抄本——苏婉娘亲笔。”
她的心猛然一沉。
这世上,竟还有这样一本戏册?
她继续往下翻,却发现其中一页夹着一张泛黄纸条。
她抽出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
“幕后之人,姓赵。”
柳红儿愣住了。
赵?
她猛然抬头,门外女子却已不见踪影,只剩门缝间飘进一缕晨风。
屋内寂静如死。
她攥紧那张纸条,指尖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