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风雨交加,烛火摇曳。顾清之把武映雪轻轻放在神龛旁的干地上,手指还在发抖。他解开她染血的衣襟,看到那支箭从肩胛骨偏下穿过,伤口周围已经泛黑。他咬牙用匕首挑开箭头,血喷出来,溅在他脸上。
他没有擦。只是低头看着昏迷的武映雪,目光复杂。
雨水顺着破屋顶滴落,打在铜炉上叮当作响。风卷着湿气吹进来,烛光忽明忽暗。他摸了摸怀里苏婉娘留下的戏册,纸页潮湿,字迹模糊。指尖划过她最后写的那句戏词:“情似火,焚我身,只愿君心知。”
他喉咙一紧,眼眶发热。
外面马蹄声隐约可闻,越来越近。他回头看了一眼武映雪,轻声道:“撑住。”然后抓起匕首,靠在门边。
记忆突然翻涌上来——
那是苏婉娘最后一次登台,火光中她唱《焚心记》,唱到“君负我,我亦不负君”时,忽然转身纵身跃入火海。那一瞬间,他想冲进去拉她,却被父亲死死抱住。他说:“你疯了吗?她是戏子,你堂堂状元,不能为她毁了前程!”
现在他才明白,真正毁掉他的,不是她跳进火里,而是他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消失。
雨越下越大,风裹着冷意钻进骨头缝里。他靠在破墙边,听着远处马蹄声,握紧匕首。
“这一生,我逃得够多了。”他低声说。
庙外脚步声骤然停下。
他屏住呼吸。
一个声音在外面响起:“顾清之,出来吧。戏册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他没有动。
那人又道:“你以为柳红儿死了就没人知道真相?你以为你能带着戏册逃到哪儿去?”
他盯着门外漆黑一片,眼神慢慢变得坚定。
“我不会再逃了。”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猛然扑进门来。他反手一刀刺出,刀锋切入对方肩胛,那人闷哼一声倒地。外面火把骤亮,七八个黑衣人围拢过来。
他回身看了一眼武映雪,确定她还有一口气,然后拔出匕首,迈出庙门。
暴雨中,他面对敌人站定,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流。他举起匕首,冷冷开口:
“这一场,由我来唱主戏。”
黑衣人没有废话,三人同时扑来。他侧身闪过第一人,匕首划过第二人咽喉,顺势踢倒第三人。血混着雨水,在泥泞里晕开。
他喘着粗气,回头看了眼破庙。烛火还在摇晃,武映雪的身影藏在神像后,看不清脸。
他咬紧牙关,继续迎战。
第四人冲来,长剑直取胸口。他闪身躲过,反手一刀割开对方手腕。那人惨叫一声退后,他趁机翻身滚进庙里,一把抓起戏册塞进怀中。
“你们是谁派来的?”他大喊。
外面沉默片刻,为首者答道:“你该问,还有谁没在局中。”
他心头一震。
那人又道:“武将军不会救你,赵家也不会放过你。戏册里藏着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我知道。”他沉声道,“但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决定我的命运。”
黑衣人冷笑:“那就死在这里吧。”
他们一拥而上。
他在庙门口挥刀抵挡,左臂被划了一道,血立刻染红衣袖。他咬牙忍痛,猛地一脚踢翻一人,夺过对方长剑。
“我曾经是懦夫。”他喘着气,目光如炬,“我为了功名背叛她,为了活命不敢说话。但今天,我要亲手把真相唱出来。”
他挥剑砍向冲来的黑衣人,剑刃劈开雨幕,鲜血飞溅。
他踉跄几步,靠在神像旁,喘着粗气。外面只剩三个人,却都持弓搭箭。
“最后一遍。”他低声说,“戏册,你们拿不走。”
箭矢破空而来。
他闭上眼。
忽然,远处传来马蹄声。
有人策马狂奔而来,马鞭甩得啪啪作响。
“住手!”一声厉喝穿透雨幕。
众人回头。
一个身影骑马冲进雨中,披着斗篷,手中握着长枪。
是柳红儿。
她活着。
她冲进人群,枪尖挑翻两人,落地时脚下一滑,却仍稳住身形。她抬头看向顾清之,眼神坚定。
“戏还没完。”她说。
黑衣人迟疑片刻,终于撤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只留下几具尸体。
顾清之瘫坐在地上,看着柳红儿。
她走到他身边,蹲下身,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你终于敢唱了。”
他苦笑:“晚了。”
“不晚。”柳红儿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武映雪还有救。”
他愣住。
“这是苏婉娘留下的药方。”她低声说,“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他接过布包,手指颤抖。
“她……早就准备好了?”
柳红儿点头:“她一直都知道,你不会永远当缩头乌龟。”
他低头看着昏迷的武映雪,喃喃道:“我欠她的,不止这些。”
柳红儿没有说话。
她只是看着窗外渐渐停歇的雨,轻声道:“天快亮了。”
顾清之将药敷在武映雪伤口上,动作轻柔。他看着她的脸,想起婚礼那夜她对他说的话。
“你说过会陪我一辈子。”
他当时没回答。
现在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会守着你,直到这出戏唱完。”
武映雪眼皮动了动,似乎听到了。
柳红儿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天边泛白的天空。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
顾清之缓缓起身,眼神清明。
“先把人救回来。”他说,“然后,我们去找幕后之人。”
柳红儿点头。
“你知道是谁吗?”
他看着手中的戏册,声音低沉而坚定:
“赵家,武家……还有我爹。”
柳红儿皱眉:“你爹?”
“当年那封退亲信,是他写的。”他咬牙,“他知道苏婉娘要死,也知道我逃不了。”
柳红儿沉默良久,然后开口:
“那就一起清算。”
晨光初现,破庙中,三个人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上。
雨停了。
风依旧冷,但阳光正一点一点照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