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内…
檀香袅袅的书房猛地传来一声茶盏坠地的脆响。
景启文僵坐在紫檀木椅上,汗湿额角,脸色涨红,眼中满是慌急。
靖威将军竟将他那刚及笄的小女在大街上带走了?
“荒唐!简直荒唐!”他猛地拍案而起。
“他疯了不成?那是我景家的女儿,是大将军也不能这般…”
话音未落,张管事慌慌张张撞进门来:“老爷!传来消息,二姑爷也被大将军带走了…说、说是…”
“说什么?”景启文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说是二姑爷与三小姐酒楼争执,二人双双坠楼,阻了靖威军的道。”
他踉跄着冲到窗边,望着将军府的方向,嘴唇哆嗦着:“快……备马!备最快的马!我要去把昭昭带回来。”
平日里宋明沧安分守己,从不多事,对长辈恭敬有礼,府里上下都道他稳妥,这如今怎会惹上大将军
管事领命匆匆去了,书房里霎时只剩尚书一人。他背着手在原地打转,地砖被踩得吱呀轻响。
…
不过一会儿,柳氏几乎是踩着裙摆冲进书房的,鬓边的珠花歪了半边,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髻松松散散,显然是急着赶来,连仪容都顾不上整理。
她一把攥住景启文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慌乱,却半句没提宋明沧的安危:“老爷!昭昭被靖威军带走了!!”
见他沉着脸没应声,她又往前凑了半步,语气更急:“老爷,你倒是说话呀,这昭昭才刚回京,断然不能有什闪失啊!”
“哎呀,夫人莫急,我已命人备马,前去将军府,就着老夫的面子,将军他应会放人的。”
景启文想着自己早些年与亓肃的交情,初时的慌乱倒也平复了不少,只不晓这宋明沧又是犯了个什事。
一个赘婿倒掀不起什风浪,可今日是靖威军回朝之日,若陛下知晓此事,会不会迁怒于景家,这倒让他有些头疼。
…
柳氏偏要亲自去接景明絮,怕她有个闪失,片刻后便一同出发了。
刚到大院时便见到景蓉溪,她被丫鬟半扶半搀着来的,产后未愈的身子还虚浮着,脸色苍白得像张薄纸,鬓边沁着细密的冷汗。
她单薄的肩膀止不住地发颤,到景启文面前跪下,强撑着不肯哭出声,只哑着嗓子求:“爹爹,求您救救夫君……”
景启文抬手将她扶起:“女儿,好生养着,等着爹啊。”
景蓉溪猛地抬头,眼里瞬间燃起微光,抓着父亲衣袖的手微微收紧,泪水还在淌,嘴角却已带上了丝微弱的希冀。
景启文拍了拍她的手,转向下人:“带小姐回屋歇着。”
大理寺的审案公房里…
烛火摇曳,映得青砖地泛着冷光。景明絮被两个差役引着站在堂中,身上还沾着些酒楼的酒渍与尘土,鬓发微乱,眼底藏着惊惶。
亓峥褪去盔甲,一身绯色官袍,端坐于案后,正是大理寺少卿的规制。他指尖轻叩着案上的卷宗,目光沉静如潭,落在她身上时,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审视:“景小姐,今日在望春街,你与那秀才…”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审案多年的威严,烛火在他侧脸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竟比堂上的刑具更让人心里恐惧。
景明絮攥着袖角,指尖泛白,方才坠楼的惊悸还未散去,此刻被他这般逼问,喉间发紧:“我……我们只是起了些口角,并非有意……”
“口角?”亓峥挑眉,将卷宗往前推了推,好让景明絮看个清楚。
“栏杆断裂非一日之功,但若非外力猛撞,断不会在争执时骤然崩裂。你们究竟在争什么,能让你一个闺阁女子,与姐夫在酒楼当众动起手来?”
“将军…少卿大人”她声音发颤,“那是家丑…,与案情无关…”
“家丑?”他忽然起身,官袍下摆扫过案几,带起一阵风。
“那二姑爷衣袖上沾着的药渣…可是玄鲂司最出名的"本草缠”…,而景小姐…好像恰是玄鲂司弟子,你说?这巧不巧。”
亓峥指尖捻着那点青灰色药末,话音刚落,便见景明絮肩头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针蛰了一下。
她下意识往后缩了半步,方才强撑的镇定瞬间崩裂,眼底浮起细碎的慌乱,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亓峥却又更加步步紧逼,试图从她恐慌的神色中找出更多破绽。
当他俯身靠近之时,公房里的烛火刚好映亮了她微颤的眼睫。
那上面沾着点未干的水汽,却像是强忍着的泪水。
景明絮被他逼视着,慌乱渐渐被一股委屈与愤懑压过,她抬起头来,眼眶泛红,声音却带着决绝的清晰:“宋明沧狼狈为奸,在我二姐姐生产时与戏子苟且,他把姐姐新做的水红裙和父亲送给姐姐的生辰礼赠予那戏子!”
“他把我二姐姐真心践踏,捉弄我尚书府名声,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他尝尝苦头,姐姐纵着他,可我不能见着姐姐委屈…不能让尚书府沦为笑柄。”
她的细手死死绞着袖脚,指节泛白,连带着腕间那串玄鲂司弟子特有的沉香珠串都被攥得发紧,木珠相撞的轻响里,全是藏不住的慌。
他原本要出口的厉问卡在喉间,细细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木兰香,混着方才坠楼沾上的尘土气,竟奇异地让人乱了心神。
案上的烛火突然爆出一声轻响,才将他的神思猛地拽回。
他轻呼了口气,并未有人察觉。
“如若本官记得不错,玄鲂司的规矩里,‘三思而后行’写在第一页。你用师门秘术行私怨,可知一旦败露,不仅你自身难保,连玄鲂司都要被牵连进这桩丑闻?”
景明絮被他冷静的问题问得一怔,方才因恐慌而涨红的脸颊慢慢褪去血色,涌上一层羞愧的薄红。
一股子理直气壮被瞬间戳破——是啊,她只记得姐夫的不堪与自己的愤懑,却忘了这桩事里,她私用秘药、当众争执,早已越了规矩,更险些酿出人命。
大理寺的门轴“吱呀”转动时,景尚书正站在廊下,青灰色的长袍沾着些雨露,显然是急着赶来的。
那是当然啊,一听闻人被带到大理寺,便及时从去将军府的方向转头。
他望见审案公房的烛火,不等通报便径直闯了进来,目光一扫,见景明絮垂首立在堂中,虽面色发白却未受苛待,紧绷的肩背才松了半分。
“亓将军…额…少卿大人,小女年幼不懂事,还望大人莫要怪罪,老夫前来替小女赔不是了…”
景启文朝前拱了拱手,似与其交好。
景明絮抬眼望了父亲一眼,眼里闪过歉疚,又重新低下头去。廊外的风卷着花香,掠过窗棂,将烛火吹得晃了晃,映得三人各怀心事的影子,在青砖地上拉得老长。
“尚书大人多礼了,如今既然您来了,便把人带走吧,晚辈也不过只是秉公行事。”
说罢,亓峥便背过身去了。
景启文满脸的心事重重被允靳看透。
“尚书大人是否还有事?”
“我家二姑爷…
还未等景启文理清话语,亓峥便一语点破他的心思。
“尚书大人言重了,宋秀才本官自会派人送回府,不过此事涉及较广,大理寺还需留他做下口供,三小姐是女子,在这些地方有失颜面,她便先随您回去,只是近日还需谨慎,莫要再卷入是非中。”
…
二人走到寺门口时,他忽然顿住脚,回头朝亓峥拱了拱手,语气已恢复平日的沉稳,只是尾音仍带着点未散的焦灼:“贤侄,小女年轻不懂事,此番惊扰了大理寺,老夫回去自会管教。改日必登门谢罪。”
说罢,不等亓峥回应,便拽着景明絮跨出了那道朱漆大门。
门外的日光有些刺眼,柳氏在外等候,焦急的原地打转。
景明絮被他护在身后,透过他官袍的缝隙往后看,只瞧见大理寺的门缓缓合上,将那片冷肃与复杂的目光都隔绝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