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时，景蓉溪晕倒的消息便如长了翅膀般飞遍了尚书府。
景启文刚准备前去大理寺寻亓峥，听闻消息，他眉头紧锁，起身时带倒了案边的镇纸，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秦氏是最先赶到的。
她踩着莲步急匆匆冲进卧房，见景蓉溪面白如纸地躺在榻上，乳母正抱着哭闹的婴孩手足无措，顿时心口一揪，忙俯身探她的鼻息：“快传大夫！蓉溪这是怎么了？怎会好端端的晕倒了？”
话没说完，眼角余光瞥见软榻上散落的珠钗，那是景蓉溪成亲之日，她亲手为女儿插在发髻上的，此刻却孤零零滚在地上，衬得满室凄惶。
柳氏随后而至，她扶着丫鬟的手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屋内乱象，眉头微蹙。
瞥见乳母怀里的婴孩哭得小脸通红，她轻声道：“快把孩子抱到偏房去，别让哭声吵着二小姐。”
说着走上前，接过秦氏递来的帕子，轻轻为景蓉溪擦去额角的冷汗，声音放得柔缓：“蓉溪这孩子，打小就重情义，怕是……受不住这连番的事。”
景启文踏进门槛时，屋内正乱作一团。他看了眼榻上人事不省的女儿，又瞥了眼地上的珠钗，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哭什么？”他低喝一声，秦氏的抽泣声顿时停了。
“让开，我看看。”
他俯身，指尖刚触到景蓉溪的手腕，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是管事慌慌张张来报：“老爷，大理寺的亓少卿来了，说……说要见您，关于二姑爷的事。”
景启文的手猛地一顿，抬眼时，目光冷得像淬了冰。秦氏惊呼一声：“这时候来做什么？蓉溪还这样……”
“拦不住。”管事垂着头，声音发颤，“亓少卿说，事关重大，必须当面见您。”
景启文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语气听不出喜怒：“知道了。秦氏，看好蓉溪。夫人，你去前院应付着，就说我稍后就到。”
他转身往外走，廊下的风卷起他的衣袍角，秦氏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位一向沉稳的夫君，此刻肩上压着的，似乎比寻常时候沉得多。
而榻上的景蓉溪，眼睫颤了颤，终究没能睁开。
……
前院花厅里，亓峥一身青色官袍，指尖捻着那半片缠枝莲锦缎，目光沉静地落在厅中陈设上。
柳氏面上带着得体的忧虑，语气却滴水不漏：“亓少卿，家中突逢变故，老爷正陪着二丫头，实在抽不开身。您有什么事，不如先同我说？”
“柳夫人。”亓峥抬眼，目光锐利如锋，“下官今日前来，除了询问二姑爷生前行踪，更想问问三小姐景明絮，可否安排与小姐谈话。”
柳氏端茶盏的手微顿，茶盖与杯沿碰撞出轻响。她垂下眼帘，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惊惶，缓声道：“少卿说笑了，明絮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会与此事有干系，都是坊间讹传。”
“讹传？”亓峥将锦缎放在桌上，“兰香苑床底找到的锦缎，与三小姐那日所穿襦裙纹样一致。”
柳氏脸色微白，强自镇定道：“少卿怎能凭这些就臆断明絮？她那日只是去寻她二姐夫，许是不小心勾破了衣裳……”
亓峥打断她，“据兰香苑龟奴说，三小姐与二姑爷争执时，曾说过‘姐姐的东西，岂容旁人染指’。玉媚儿手里的玉佩、头上的步摇，都是二小姐的物件。三小姐护姐心切，动了手也未可知。”
正说着，景启文迈步而入，脸色阴沉，“亓少卿查案，当讲证据。明絮是我景家姑娘，岂会用那等阴私手段？”
“是否用了，一问便知。”亓峥起身，目光直视景启文，“还请尚书大人让三小姐出来，与下官回大理寺一趟。若她清白，下官自会还她公道。”
……
死寂被一阵轻快却带着决绝的脚步声打破。
景明絮一身月白襦裙，未施粉黛，自回廊尽头走来，晨光落在她挺直的脊梁上，倒显出几分不输男子的坦荡。
“父亲，母亲，不必争执。”她踏进花厅，目光先扫过亓峥手中的锦缎，随即转向景启文，屈膝行了个礼。
“亓少卿既怀疑我，我便随他去大理寺走一趟。清者自清，若不去，反倒落人口实，污了景家名声。”
景启文猛地转头，眼中闪过错愕与厉色：“明絮！胡闹！你是景家三小姐，怎能随随便便进大理寺？”
“父亲忘了？”景明絮抬眼，眸中没有半分怯懦。
“您常教我们，行得正坐得端，便不惧天地鬼神。玉媚儿与宋明沧之死，我虽牵涉其中，却问心无愧。去大理寺说清楚，总好过在家中被人指着脊梁骨猜疑。”
她转向亓峥，语气平静却坚定：“亓少卿，我跟你走。但我有一事相求——我姐姐刚醒，身子虚弱，此事切勿让她再知晓半分，免得刺激到她。”
亓峥打量着她，见她虽眼底有红丝，神情却镇定如常，倒比厅中两位长辈更显从容。
他颔首：“三小姐放心，下官自会吩咐属吏，不得在二小姐面前提及此事。”
“多谢。”景明絮微微颔首，转身又对景启文道，“父亲莫要担忧，女儿很快就回来。”
说罢，她提起裙摆，率先迈步向外走去。月白的裙角扫过门槛，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亓峥对景启文略一拱手，随即跟上她的脚步。
风穿过花厅，卷起桌上那半片锦缎，景启文望着女儿决绝的背影，指节攥得发白——他这三女儿，性子竟烈成了这样，倒真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只是这大理寺一行，前路究竟是澄清冤屈，还是深渊泥潭，谁也说不准。
大理寺的审案公堂肃穆森严，日光透过高窗斜射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狭长的光影。
景明絮站在堂中，月白襦裙在这冷硬的环境里，反倒衬得她身姿愈发挺直。
亓峥坐在案后，指尖叩了叩桌面，声音在空旷的公堂里格外清晰：“三小姐，你且说说，靖威军回朝之日，你在兰香苑与宋明沧争执时，发生了什么？”
景明絮抬眼，目光平静无波：“我早早听闻我那二姐夫在外与人苟合，念在我二姐姐对他的情分，那日只不过想给他个教训吃吃。”
“我本是个急性子，断不得让我二姐姐好生受了委屈，便偏要好好收拾一顿他。
“那争执中，你是否与玉媚儿有过肢体冲突？”亓峥追问。
“并未，我冲进厢房时一心只顾着与宋明沧争论，坠楼之际没有看到她的身影，显然已经逃离厢房。”景明絮坦然承认，
亓峥将那半片锦缎扔到她面前，“这襦裙碎片，你认不认？”
景明絮瞥了眼锦缎，点头：“是我的。那日争执时被门框勾破了，我没在意。
“那日坠楼后就被您带来这里了，出去后我便回了府，被母亲罚抄了，多日未出门，丫鬟可作证。玉媚儿夜晚才出事，与我无关。”
“那宋明沧死的前夜，你去兰香苑后门做什么？”亓峥步步紧逼。
景明絮沉默片刻，声音低了些：“我想去看看……玉媚儿的死到底是不是宋明沧干的。我在后门站了片刻，没见到人，就回来了。”
“他死时，你在何处？”
“多日以来常在家中，丫鬟守在门外，可查。”
亓峥盯着她看了半晌，见她眼神坦荡，没有丝毫闪躲，忽然话锋一转：“你既说与宋明沧之死无关，那案发现场的字条‘忘恩负义’，你怎么看？”
景明絮垂眸，指尖攥紧了裙角：“他入赘景家，靠着姐姐才得以上位，却做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配得上这四个字。”
公堂内静了静，日光缓缓移动，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亓峥拿起案上的笔录，缓缓道：“你的供词，我会一一核实。在查清之前，你需在大理寺暂歇。”
景明絮点头，没有异议。被衙役带走时，她回头望了眼公堂匾额，脚步依旧平稳——她知道，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而她必须撑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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