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甩上门，落锁的“咔哒”声在空寂的走廊里回响，像一声孤零零的枪响。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我剧烈地喘息，手腕上那圈红痕灼热地搏动着，提醒着我刚才的狼狈和失控。门外，那盅燕窝还冒着微弱的热气，甜腻的气息仿佛能透过门缝钻进来，令人作呕。
熙旺没有再出现在我的门外，那份被踢坏的礼物也不知所踪。但我能感觉到，某种看不见的张力在宅子里弥漫。熙旺变得更加沉默，周身的气压更低，经过他身边时，甚至能闻到一丝极淡的、未被香料完全掩盖的血腥味和药味。
我尽量避开所有人，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直到一天深夜，我被隐约的闷响和压低的呵斥惊醒。声音来自走廊尽头的方向，那是……熙旺房间的位置？
鬼使神差地，我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拉开门，溜了出去。走廊里只亮着几盏昏暗的壁灯。越靠近尽头，空气里的血腥味和一种冰冷的肃杀感就越浓。
熙旺的房门虚掩着，一道光缝透出来。里面传来傅隆生压低的、极其冰冷的声音：“……一次失误，可以理解。但代价必须清楚。熙蒙，记下调整后的数据。”
“是，父亲。”另一个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是熙蒙。
我屏住呼吸，透过门缝向内看去。
熙旺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背脊挺得笔直，但衬衫已被冷汗和深色的液体浸透，紧紧贴在背上，勾勒出绷紧的肌肉线条和几道狰狞的新鲜伤痕。他的头微微低着，侧脸线条僵硬如石雕。傅隆生背对着门口，站在那里，像一座山岳投下沉重的阴影。而熙蒙，则站在阴影角落的操作台边，面前亮着微弱的屏幕光，他正低头记录着什么，侧脸在光影下冷漠得像一台精密仪器。
“你的价值在于绝对可靠，”傅隆生的声音冷硬，“而不是被无关情绪干扰判断。明白吗？”
“明白。父亲。”熙旺的声音嘶哑，却依旧保持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很好。自己处理干净。”傅隆生说完，转身似乎要离开。
我心脏猛地一跳，慌忙想后退躲藏，脚下却不小心碰到了一个装饰花瓶的底座，发出极其轻微的一声“磕哒”。
里面的声音消失。
门被猛地拉开。傅隆生站在门口，灯光在他身后投下巨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我。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不见底，先是在我赤着的脚上扫过，然后缓缓上移，落在我惊恐失措的脸上。
那一瞬间，我以为我会看到愤怒，或者至少是质疑。
但没有。
他的脸上极其缓慢地，如同冰雪消融般，重新浮现出那种令我毛骨悚然的、极度温柔的慈爱笑容。
“瑾瑾？”他的声音温和得不可思议，仿佛刚才房间里那冰冷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觉，“怎么醒了？还赤着脚，着凉了怎么办？”
他的目光越过我，看向我空无一人的身后，又落回我脸上，笑容加深，却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控制力。
“做噩梦了？”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想要抚摸我的头发，语气轻柔得像在哄一个真正的、受惊的小孩子，“别怕，爸爸在。什么都没发生，回去好好睡觉。”
在他的指尖将触碰到我的瞬间，我跑开，像是要被毒蛇咬到，转身头也不回地逃向自己的房间，心脏疯狂地擂着胸腔，几乎要跳出来。
身后，傅隆生没有追来。但那道温柔带笑的目光，却像冰冷的蛛网，粘在我的背上，挥之不去。
我砰地关上门，反锁，滑坐在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不是因为目睹了惩罚，而是因为傅隆生那瞬间切换的、毫无破绽的“慈爱”。之前的我，只顾着警惕熙旺令人窒息的监视和熙蒙诡异莫测的窥探，却完全忘记了，这座巢穴里最可怕的存在，始终是那头稳坐王座上的“狼王”——傅隆生。他能用最温柔的语气下达最残酷的命令，能用最深情的面具掩盖最冰冷的算计。熙旺和熙蒙再危险，也只是他意志的延伸，是他手中锋芒各异的刀。而他本人，才是那个执刀的人，那个能轻易将人碾碎、还能笑着替你擦去眼泪的绝对主宰。
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我猛地清醒过来，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他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这所谓的“父爱”浓稠得令人窒息，却又虚假得如同镜花水月。我一个被他藏匿、几乎与世隔绝的“女儿”，一个对他只有恨意和抗拒的累赘，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地表演？甚至不惜在他惩罚最重要的“利刃”时，因为我这个意外闯入者，而立刻戴上那副温柔的面具？
这绝不可能是因为愧疚或亲情。傅隆生这种人，早已没了那种多余的情感。
那一定是因为……价值。
我对他而言，一定有着某种我必须活着、并且必须在一定控制范围内“好好”活着的利用价值。
是什么？
我的身份？我母亲留下的什么？还是……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他某个庞大计划里不可或缺的一环？一个需要被精心圈养、等待某个特定时机才会被推上前台的……棋子？或者筹码？
无数的猜测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我的恨意我的反抗，可能从一开始就被他计算在内，甚至可能正是他期望看到的。我所感受到的一切窒息和压迫，或许都是他精心调配的牢笼的一部分。
这个认知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更让我恐惧。我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知道——我身上，到底背负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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