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深宅的书房内,空气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天光,只有书桌上那盏古董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兄弟二人紧绷的身影投在挂满深色壁纸的墙上。
“父亲那边又催问了,”熙旺的声音低沉,带着沙哑,他不断地敲击着桌面,上面摊着几张伪造的物流单据和一份精心编造的“交接确认”报告,纸张边缘已被揉得发皱。“第三次了。他说那边坚持没收到‘货’,语气很不好。”
熙蒙靠在巨大的真皮沙发里,苍白的指尖在平板电脑上飞快滑动,屏幕幽光映着他没什么血色的脸和嘴角那抹惯有的、冰冷的弧度。“不是按我们商量的说了吗?暗示他,可能是那位大人物想过河拆桥,收了‘礼’却不想履行承诺,所以干脆否认收到。”他嗤笑一声,“老头子什么反应?”
“他看起来很愤怒,但……更多的是怀疑。”熙旺抬起眼,眼底布满血丝,那份疲惫几乎刻在骨子里,“他盯着我的眼睛,问了我很多细节。我尽力圆过去了,但他未必全信。他生性多疑。”
“怀疑就对了。”熙蒙放下平板,眼神里闪过一丝算计的寒光,“要的就是让他怀疑。让他去跟那边狗咬狗。无论哪边吃亏,对我们都有利。他安插在外面的几条‘猎犬’,我这几天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暂时不会找到这里。”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天气,而不是处理掉几条人命。
熙旺沉默了片刻,揉了揉眉心。“安全屋不能久留。父亲的人像苍蝇一样,拍死一批还会再来一批。我们必须尽快想好下一步,把她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去。”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焦灼的无力感,“新的身份和通道,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在打通关节,需要时间,而且最近风头太紧……”熙蒙的话还没说完,他放在一旁的加密通讯器突然尖锐地响了一声。他脸色微变,迅速抓起来查看。
几乎是同时,熙旺的手机也震动起来,是安排在老宅的眼线发来的紧急讯号。
两人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祥的预感。
熙蒙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疯狂敲击,调出数个隐藏的监控界面和数据流窗口,他苍白的脸色在屏幕蓝光映照下显得有些骇人。“不对劲……”他喃喃道,语速越来越快,“老头子一个小时前离开了大宅,但他的行车路线……不是去谈判的方向。他在绕路,而且是毫无意义的绕路……”
他又快速切入几个金融账户的监控程序,瞳孔骤然收缩:“他名下几个秘密账户的资金在半小时前开始异常流动,不是小额提取,是……清零!通过几十个我们之前没监测到的傀儡账户转走了!他在转移资产!”
熙旺猛地站起,脸色瞬间变得比熙蒙还要苍白:“他不可能这么快调动这些隐藏账户……除非他早就……”
“除非他早就发现了!”熙蒙手指颤抖着调出一个极隐蔽的定位程序,那是他埋在傅隆生常用座车里的一个微型信号发射器,“他的移动路线最终方向……正在朝……朝城西那片废弃工业区汇聚!”
城西废弃工业区——正是囚禁着傅瑾的那间安全屋所在的大致区域!
“他怎么可能知道?!”熙旺失声,心脏几乎跳出胸腔,“我们明明……”
“我们低估他了!”熙蒙的声音尖厉起来,带着绝望的嘶哑,“他根本就没信我们的鬼话!他之前的愤怒和怀疑都是装给我们看的!他一直在暗中调查!他早就识破了我们!他放任我们演戏,甚至可能故意让我们‘清理’掉那些人,只是为了麻痹我们,让他自己的人能悄无声息地摸过去!”
他疯狂地试图切入安全屋周边的监控网络,却发现几个关键节点信号已被物理屏蔽或彻底破坏。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加密通讯器屏幕上那个代表傅隆生座驾的光点,正以一种冷酷而稳定的速度,朝着那个他们拼命想要隐藏的坐标移动。
台灯昏黄的光线下,兄弟二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巨大的、无法接受的惊骇和一种彻骨的冰冷绝望。他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自以为能将父亲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算计,原来早已被洞悉。傅隆生就像一只经验老到的蜘蛛,冷眼看着他们在网中挣扎,直到收网的最后一刻才露出致命的獠牙。
“不……不可能……”熙旺喃喃自语,但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猛地转身,像一头被刺伤的野兽,不顾一切地冲向书房门口,连外套都来不及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赶过去!必须赶在父亲之前!
“熙旺!”熙蒙在他身后嘶哑地喊了一声,似乎想阻止,又或是想说什么,但熙旺已经像一阵风般冲出了书房,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撞上,隔绝了熙蒙后面的话语。
走廊里回荡着熙旺狂奔而去的急促脚步声,越来越远。
熙蒙僵在原地,脸色灰败。他猛地抓起桌上的平板,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甚至几次误触屏幕。他疯狂地切换着界面,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干扰交通信号?太迟了,路线太短。启动安全屋的紧急防护?那只会更彻底地暴露位置!他甚至妄想能找到一个漏洞,一个错误……
然而,屏幕上那个光点无情地、坚定不移地,最终停在了那个代表着安全屋的、此刻如同死亡标记般的坐标上。
停止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熙蒙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放大,死死盯着那个不再移动的光点。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
几秒后,或许是几十秒后,他才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猛地吸了一口气,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通讯器。他凭着本能,疯狂地拨打熙旺的号码。
通讯接通了。
电话那头,传来尖锐到极致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还有引擎绝望的咆哮声——熙旺显然正在不顾一切地超速狂飙。
“熙蒙?!怎么样?!他到哪里了?!”熙旺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开,混杂着呼啸的风声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焦灼。
熙蒙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吞咽了一下,试图压下那灭顶的绝望,但出口的话语依旧破碎不堪,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最终宣判般的死寂:
“来……来不及了……”他闭上眼,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沉重地砸向电话另一端,“父亲……父亲他已经到了……”
电话那头,所有急促的声响——引擎的咆哮、风声、甚至呼吸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无边无际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