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刑》
一、刑台
惊蛰那日，京畿道下了罕见的春雪。
张桂源赤足跪在刑台中央，脚踝被两条细铁链缚住，铁链另一端握在张函瑞手里。
他穿一件极薄的月白中衣，背脊因寒冷而微微颤栗，却固执地挺直。
张函瑞披着玄青大氅，指间捻着一根细竹鞭，鞭梢在雪里拖出一道蜿蜒的血痕。
“最后一遍。”张函瑞的声音像雪粒落进铜盆，“《大清律例·名例》第四十三条，背。”
张桂源垂眼，睫毛上结着细小的霜：“凡诬告人者，加所诬罪三等……”
背到“至死罪者，杖一百，流三千里”时，他忽然抬眸，直直看向张函瑞。
“先生，我无罪。”
竹鞭破空而来，抽在他锁骨下方，衣料应声裂开一道口子。
“再背。”张函瑞的虎口被反震得发麻，却攥得更紧，“背到你记得疼为止。”
二、旧伤
张桂源第一次挨张函瑞的打，是在七年前的顺天府学。
那年他十六，张函瑞十九，刚被点为律学博士。
少年探花郎，素衣乌发，站在明伦堂上讲“五刑之属三千”，声音清泠得像檐角碎冰。
张桂源坐在最后一排，用《唐律疏议》的纸页折了只鹤，让它顺着窗棂飞出去，恰好落在张函瑞案头。
戒尺落下来的时候，张桂源没躲。
“先生罚我，是因纸鹤，还是因我折的是《唐律》？”
张函瑞盯着他腕骨上那道旧疤——那是张桂源十三岁时，为护母亲被生父用砚台砸的。
戒尺最终停在半空。张函瑞忽然伸手，用指腹抹过他腕间凸起的疤痕，低声道：“律法如山，但山也有裂隙。”
后来张桂源才知道，那道裂隙叫“私心”。
三、裂隙
永和十三年的冬至，张函瑞在祠堂里跪了整夜。
张家家法森严，族长发现他与张桂源的“逾矩”后，以“败坏门风”为由，请出家法——那是一条缠满铜钉的软鞭，需由最亲近之人执刑。
张函瑞是张家嫡子，理当以身作则。
于是雪夜里，张桂源被按在长凳上，张函瑞执鞭，第一鞭就抽在自己手臂上。
铜钉撕裂锦缎，血珠溅在张桂源脸上，滚烫得像融化的铁水。
“我教过你，刑不上大夫。”张函瑞的声音发颤，“但今日……你且看我如何自刑。”
第二鞭落在他自己背脊，第三鞭却忽然转了方向，抽在按住张桂源的那只手上。
家仆惊惧松手，张函瑞趁机解开张桂源的绑绳，将他推向门外。
“跑。”雪落进张函瑞的眼睛，“别再回来。”
四、诬告
张桂源没跑。
他去了都察院，以张家“私设刑堂，虐杀奴仆”为由递了状子。
证据确凿——张家祠堂地砖下的暗格，藏着七具被剥皮填草的童尸。
张函瑞被押入诏狱那日，张桂源站在围观人群里，手里攥着当年那只纸鹤。
鹤身被血浸透，展开后隐约可见一行小字：“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五、刑台（二）
如今刑台之上，张桂源成了罪人。
诬告者反坐，律有明文。
张函瑞脱了囚衣，换上一身素服，竟是当年讲学时的旧衣。
他执鞭的手很稳，每一鞭都落在张桂源曾经自残的位置——左腕，右肩，脊骨第三节。
那里藏着他们共同的秘密：张桂源腕骨的疤，张函瑞背上的鞭痕，还有祠堂地砖下第七具童尸怀里，那卷写着两人名字的《唐律》。
打到第七鞭时，张桂源忽然笑了。
“先生，您教过我……诬告至死罪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他向前膝行两步，铁链哗啦作响，额头抵住张函瑞的靴尖，“但若原告撤回……”
张函瑞的鞭子停在半空。
雪落在两人之间，像一场迟到的审判。
六、折枝
张桂源撤回状子的那天，张家祠堂起了一场无名火。
所有罪证灰飞烟灭，唯有那卷染血的《唐律》被张函瑞从火场里抢出来，最后一页焦黑处，隐约可见新添的字迹：
“——诬告反坐，然情有可原者，减三等。”
落款是两个人的名字，并排如双生枝条。
七、尾声
多年后，江南某县衙后堂。
张桂源倚窗抄律，张函瑞在旁边磨墨。
窗外一株早樱开得猖獗，风过时落英如雪。
“先生，”张桂源忽然开口，“当年祠堂第七具童尸……”
“是我。”张函瑞蘸了墨，笔锋稳稳落在纸上，“那年我若不替你顶罪，你早被剥皮填草。”
张桂源的笔顿了顿，墨汁在“减三等”三字上晕开一朵黑花。
“那如今……”
“如今？”张函瑞放下笔，从袖中摸出一根细竹鞭——正是当年刑台那根，只是鞭梢新缠了白绫。
“律法如山，”他轻声道，“但山也有裂隙。”
竹鞭轻轻落在他自己掌心，发出极轻的“啪”一声。
“——比如，杖一百减为三十，流三千里减为……”
张桂源忽然倾身，吻住他未出口的“十里”。
窗外樱花簌簌，像一场温柔的刑。
【后记】
张桂源终身未入仕，张函瑞亦未再回京。
两人合编《折枝刑统》，将“情有可原”四字写入律注。
书成那日，张函瑞在扉页题：
“律法如刀，刀背亦藏春。”
张桂源在下面补一行小字：
“若春负我，当以一生偿。”
（完）
作者感觉自己写的和狗屎一样，要自闭了
作者军训完，还要写作业，写完了就更新，嗯对我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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