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瑞（文言文）

桂源顿首，函瑞贤弟阁下：

昨夜过雨廊，闻弟与诸生赌棋，至鸡鸣未休。灯影摇壁，声浪撼瓦，童子倚屏而睡，老仆掩面而叹。汝方抚掌大笑，以缠头金数两，尽掷局中，呼“胜负在天”，不知露湿絺衣，风入襟袖。兄归房，辗转不能寐，披衣起坐，写此数纸，代面命耳。

弟年十又七，去成人仅一间。祖父以孤剑戍辽，左臂贯镞，犹裹创击鼓；先君以匹马上疏，力陈漕弊，遂谪海南，卒于瘴乡。两代肝血，洒作门楣之“忠”“勇”二字。汝今席暖窗明，不耕不戍，乃以一枰黑白，销磨志气，岂不负鼓鼙声里未寒之血哉？

吾家非丰，仅存薄田五十亩。每岁租入，输国课者十之三，养老母者十之二，余则为弟束脩、纸笔、灯油之费。汝昨夕一掷，耗佃户终岁之耕；纵赢得金，能买祖父之刃痕、先君之白发乎？金可再聚，年无再来；局可更布，名不可更立。愿弟思之。

忆吾束发时，父执胡公诲我曰：“少年之患，在见事太快，论事太易，遂谓天下无可为；及其稍长，见事太难，又谓天下无可为。二者皆丧志之媒。”弟今赌棋，是见事太快；赌而彻夜，是论事太易；及明负金，又将谓“读书无用”，是见事太难。一转瞬而两失之，胡公之言，正为弟发。

兄今远馆江右，月俸白镪四两，不足济弟之博。然有数言，可值万金，写以相赠：

一曰“敬时”。晨起自立，夜分自卧；一刻之疏，十刻难补。

二曰“敬书”。把卷如临师，展册如对友；一句之忽，终身之陋。

三曰“敬身”。衣冠者，心之甲也；步履者，志之帜也；倾倚则心随以驰。

四曰“敬财”。一钱之费，先问“可省乎？”；一钱之入，先问“可济人乎？”；能省则能廉，能济则能广。

五曰“敬名”。童子之毁，止于里巷；士人之毁，载在简册；名之难洗，甚于衣之难浣。

右五条，兄书一通，悬之案右；弟若肯视，胜黄金满簏。若犹溺于象戏，愿以此纸焚之祖茔，令两代魂试问汝于松风之下，恐棋声不能作答也。

秋潦将退，新谷方登。兄十日复返，愿见弟斋中灯火清荧，棋枰高阁；更愿弟把《左传》一卷，到“人谁无过”数行，停卷思赌，思赌思过，则此纸化为药石，胜我呜咽千言矣。

桂源顿首

崇祯十年癸酉八月晦夜，灯下草于江右石钟山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