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河水漫过脚踝，激得埃兰一个哆嗦，暂时压下了部分身体表面的灼痛，但更深处的伤痛和机械臂的故障警报仍在持续不断地折磨着他的神经。凯趴伏在河边浅滩，一动不动，只有微弱起伏的背部显示他还活着，那黯淡的荧光纹路在黑暗中如同风中残烛。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埃兰的心脏。他失去了在镜光之城熟悉的一切支持系统：没有医疗机器人，没有紧急通讯，没有可供查询的数据网络。只有幽暗的、充满未知危险的地下河道，和一个为了保护他而重伤昏迷的、关系复杂的异族战士。

“不能待在这里。”埃兰对自己说，声音因疼痛和恐惧而发颤。河水可能会上涨，刚才的动静也可能引来深渊中的捕食者，或者更糟——诺顿的清扫单位。

他首先检查了自己的情况。机械左臂彻底瘫痪，垂在身边，内部不时迸发出细小的电火花，带来一阵阵痉挛般的抽痛。右臂的锈蚀纹路在经历了风暴冲击后，似乎没有恶化，反而因为之前与凯的接触和风暴中那股奇异能量的冲刷，颜色变得更浅了一些，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身体多处擦伤、灼伤，但似乎没有危及生命的重伤。

然后他爬到凯身边，动作因伤势而笨拙迟缓。他将凯小心地翻过身，看到对方正面的情况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凯的胸前也有不少划伤和灼痕，但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嘴角和下巴残留的荧光血迹，以及他手臂和身上那些黯淡的纹路——这通常意味着守护者的生命能量正在流失。埃兰不知道他们的生理结构，但显然，能量反噬和物理创伤同样致命。

必须找到庇护所，或者至少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埃兰抬头观察四周。这是一条宽阔的地下暗河河道，河水冰冷湍急。两岸是湿滑的岩石和发光苔藓，提供了一些微弱的光源。空气流通，说明并非完全封闭空间。他回忆着坠落前的方向和滑落通道的大致角度，判断庇护所主体应该在他们斜上方某个位置，但直接返回很可能再次遭遇风暴或机械。

他看到上游不远处，河岸一侧有一个凹陷的岩洞，位置较高，相对干燥。

目标明确：把凯移动到那里。

这对于一个工程师来说是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凯比他更高大，肌肉结实，体重惊人。埃兰只能用他完好的右手和还能勉强支撑的身体，连拖带拽，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让他几乎晕厥。冰冷的河水浸透了他们的衣物，增加了重量和难度。

这段短短的距离，耗费了埃兰仿佛一个世纪的时间，耗尽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当他终于将凯拖进那个狭窄但足以容纳两人的岩洞，自己也瘫倒在地时，几乎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休息了片刻，强烈的求生欲迫使埃兰再次行动。他检查了凯的生命体征——呼吸微弱但持续，心跳缓慢而有力，这让他稍稍安心。但他对那些荧光血迹和黯淡纹路无能为力。

他想起了那种奇异的“湮灭反应”。既然彼此的触碰能中和能量，那是否…也能对治疗这种能量创伤有所帮助？

这个想法很大胆，甚至危险。他们现在状态都极差，再次发生能量冲突后果不堪设想。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埃兰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凯的手腕——那里荧光纹路最为密集。

瞬间，熟悉的冲击感再次袭来，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和…痛苦。

仿佛两股截然相反、却又同样狂暴的能量在伤口上猛烈碰撞。埃兰感到自己的右臂如同被冰针刺穿又被烈火灼烧，机械左臂的故障警报疯狂响起，几乎要引爆整个系统。他忍不住痛哼出声。

而凯则在昏迷中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眉头紧锁，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

但几秒之后，奇异的变化开始发生。

埃兰看到，自己右臂上那些浅灰色的锈蚀病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一步变淡，几乎要消失不见！仿佛凯体内的创伤正在疯狂汲取着他带来的那种“虹瞳之毒”来中和自身狂暴的孢子能量。

同时，凯手臂上那些黯淡的荧光纹路，开始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恢复一丝微弱的光芒。那光芒不再稳定明亮，而是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但确实在恢复。他嘴角残留的荧光血迹也似乎黯淡了一些。

有效！虽然过程极其痛苦，仿佛在互相刮骨疗毒，但确实有效！

埃兰不敢松开手，他强忍着那冰火交织的剧痛，维持着接触。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头，滴落在凯的手臂上。他紧紧盯着凯的脸，观察着他的反应。

时间一点点流逝。洞外暗河奔流，远处风暴的咆哮声似乎渐渐远去，但另一种危险正在逼近——埃兰听到了一些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河道下游传来，像是许多节肢动物在岩石上爬行。

他心中一紧。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凯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金色的瞳孔最初是涣散的，充满了痛苦和迷茫，但很快聚焦，看清了眼前的埃兰，以及他们握在一起的手。

他立刻试图抽回手，但埃兰死死抓住。

“别动…”埃兰的声音因忍痛而嘶哑，“它在起作用…你的伤…”

凯停止了挣扎，他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状况，眼中闪过一丝震惊。能量反噬造成的内部灼痛确实减轻了，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不再有那种能量持续溃散的失控感。他看向埃兰几乎消失的锈蚀病纹路，又看向自己缓慢恢复的荧光纹路，明白了正在发生什么。

这是一种极其原始、粗暴，却又直接有效的相互疗愈。以彼此的能量为代价，中和掉那些致命的、异体的伤害。

“…愚蠢…”凯低声说，声音虚弱，但却没有了往日的冰冷，“你会…再次引发紊乱…”

“总比死在这里好。”埃兰咬牙道，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机械臂的痉挛越来越剧烈，“有东西…过来了。我们得走。”

凯凝神倾听，也听到了那些细微的爬行声，而且正在靠近。他的脸色凝重起来。“是蚀岩虫群…它们被风暴和血腥味引来了。”他尝试坐起，却因无力而失败。

埃兰松开手，那剧烈的痛苦稍稍缓解。他看向洞外，又看向虚弱的凯。绝望再次涌上心头。

凯的目光扫过埃兰几乎报废的机械臂，又看向洞壁一些发光的苔藓和矿物晶体。他沉默了几秒，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

“你的手臂…”凯艰难地开口，“…里面还有能量吗？最核心的那部分？”

埃兰愣了一下，点头：“主能量核心应该还有少量储备，但控制系统几乎瘫痪了，无法有效输出。”

“不需要控制…”凯示意埃兰靠近，“把它…暴露出来。快！”

埃兰不明所以，但还是用右手艰难地撬开了机械臂前臂处一块已经松动的装甲板，露出了里面复杂的光路和中央那颗散发着微弱蓝光的菱形能量核心。

凯伸出手指，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明灭不定的荧光能量。他没有触碰能量核心，而是将指尖轻轻点在那颗菱形核心旁边的一个不起眼的、用于接收无线能量信号的感应线圈上。

“这不是精确科学…”凯喘息着说，“我会用孢子能量…强行激发它的潜力…就像…点燃一根潮湿的火柴。它会短暂地超载运行…可能很痛苦…也会彻底报废这条手臂…但或许能给我们…争取一点时间。”

埃兰瞬间明白了凯想做什么。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应急方案，相当于用外部能量粗暴地点燃他机械臂最后的储备，引发一次性的、不受控的能量爆发。

“做吧。”埃兰没有丝毫犹豫。一条手臂的代价，换取生存的机会，这计算很简单。

凯集中起最后的精神，那微弱的荧光能量如同细小的蛇，钻入感应线圈。

瞬间，埃兰感到一股狂暴的能量洪流从机械臂核心炸开！前所未有的剧痛席卷了他的左半身，仿佛整条手臂都被扔进了熔炉！机械臂发出刺眼的蓝白色光芒，表面温度急剧升高，甚至开始熔化变形！

“就是现在！”凯低吼，“对准洞口下方！想象…把它释放出去！”

埃兰凭借意志力，将剧痛中几乎失去知觉的机械臂抬起，对准洞外河道。

一道极其不稳定、疯狂闪烁的蓝白色能量束猛地喷射而出！它并非直线，而是扭曲、散射，如同失控的火焰喷射器，狠狠地轰击在洞口的岩壁和下方的河滩上！

轰隆！

岩石被熔化炸裂，河水被蒸发产生大量蒸汽。光芒照亮了整个河道，那其中蕴含的、属于镜光之城的独特能量信号强烈而刺眼。

那些正在靠近的窸窣声瞬间停止，随即变成了惊慌失措的、快速远去的爬行声。蚀岩虫群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它们无法理解的强大能量爆发吓退了。

能量喷射只持续了不到五秒就戛然而止。埃兰的机械臂彻底黯淡下去，变得焦黑扭曲，内部不断冒出黑烟，彻底成为一坨废铁。连接处的神经接口传来烧灼般的剧痛，让他几乎晕厥。

代价巨大。

但洞口下方被炸得一塌糊涂，暂时安全了。蒸汽弥漫，也提供了些许遮蔽。

埃兰瘫倒在地，大口喘息，右臂抱着彻底报废的左臂，身体因疼痛而剧烈颤抖。

凯看着他，金色的瞳孔中情绪复杂。他挣扎着，用恢复了一点的力气，从腰间的一个小皮囊里掏出最后一点莫格给他的、用于紧急处理能量伤口的黑色药膏，示意埃兰过来。

“手臂…连接处…”凯简短地说。

埃兰挪过去。凯用颤抖的手指，将那刺鼻的药膏小心地涂抹在埃兰左肩烧灼的神经接口和焦黑的机械残骸上。一股清凉感暂时压制了那可怕的灼痛。

做完这一切，凯也几乎虚脱，靠在岩壁上喘息。

两人并排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精疲力尽，伤痕累累，一个机械臂报废，一个能量濒临枯竭。外面是未知的危险，归途渺茫。

但在经历了生死与共的挣扎和近乎自残般的相互疗愈后，某种坚冰似乎打破了。

寂静中，只剩下暗河流淌的声音。

“…谢谢。”埃兰轻声说，声音依旧沙哑。

凯沉默了很久，久到埃兰以为他不会回答。

“…你救了我一次。”凯最终开口，声音低沉，“我欠你一条命。”

“我们扯平了。”埃兰说，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却因疼痛而扭曲。

凯侧过头，看着埃兰苍白汗湿的侧脸和那双因痛苦而格外明亮的蓝色眼睛。那些属于上层人的精致轮廓，此刻被污迹、伤痕和坚韧所覆盖。

“埃兰…”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而非“上层人”或“工程师”。

埃兰转过头，对上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清晰的金色眼眸。

“如果我们能活着回去…”凯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你需要学会控制它。你体内的那种‘毒’，那种…与我的‘光’相互吸引又排斥的力量。否则，我们永远只会是彼此的灾难。”

埃兰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仅仅是警告，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或许连凯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共鸣的回响渐渐平息，但某些新的东西，在废墟和伤痛中，悄然萌发。

（第五章下完）

第五章：共鸣的回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