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夏02

运动会后的南城一中，被九月渐深的秋意笼罩。香樟树叶的边缘开始泛黄，午后的阳光也不再那般炽烈，带上了几分疏淡的温柔。论坛上的热帖更迭，但关于“颜值天花板”的讨论如同背景音里的低鸣，从未真正断绝。

王橹杰的生活回到了他那精密运转的轨道上。图书馆、教室、家，三点一线。运动会上的插曲被他归为“意外事故”，像一段无关紧要的代码错误，被迅速识别并清除。那个阳光过盛、气息过于浓郁且具有侵略性的Alpha，只是他严密伪装生涯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注脚。至少，他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然而，有些干扰项，并非那么容易忽略。

南城一中，每年一度的学习表彰大会传入同学们的耳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每年都是那几个人，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

“就是啊，美名其曰互帮互助，倒是真面对面来教我呀！”

“想得怪美呢你。”

礼堂里弥漫着青春期特有的躁动和汗水味，混杂着各种浅淡的信息素。王橹杰坐在班级前列，脊背挺得笔直，他面无表情地听着台上校领导的冗长发言，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笔。

“下面有请学生代表，F班的王橹杰同学上台发言！”

掌声响起，带着些许对于“学霸兼高冷男神”的好奇与兴奋。王橹杰起身，稳步上台。他接过话筒，目光平静地扫视台下，声音透过音响传出，清冷如泉，条理清晰，却毫无温度。

台下角落里，张桂源正歪头和同桌小声吐槽这典礼无聊得要命，被朋友用手肘猛地捅了一下。

“快看！王橹杰！论坛上跟你争颜值第一那个！”

张桂源懒洋洋地抬眼望去。台上的人确实好看，比运动会那天要体面的多，皮肤白得像瓷，鼻梁高挺，唇色很淡，组合在一起有种精雕细琢的冷感。就是那眼神，空茫茫的，好像底下坐着的不是活人似的。

恰在此时，王橹杰的视线无意间扫过这个角落。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一秒。

也许更短。

张桂源下意识地挑了下眉。王橹杰则几乎不可察觉地蹙了下眉心。

几乎同时，他们各自迅速移开了视线。

“哼，装模作样。”张桂源低下头，小声咕哝一句，心里却莫名有点痒，像被羽毛极快地挠了一下。

台上的王橹杰垂下眼睫，继续念稿，心想：传闻名副其实。

表彰大会结束后，吵闹的人群一哄而散。

校园里的图书馆别有一番风味，安静得只能听见书页翻动和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王橹杰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奥数习题集。他需要在这次月考中维持一个精准的排名——足够优秀以获得关注，但不能过于耀眼以免引来不必要的探究。

他的目光专注，直到一片阴影落在书页上，以及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运动痕迹的手同时伸向书架同一层的同一本书——那本他正准备借阅的《高等物理竞赛专题精讲》。

指尖与指尖，在冰凉的书脊上发生了极其短暂的接触。

王橹杰的指尖微凉，带着书写留下的薄茧。

张桂源的指尖温热，充满了活生生的暖意。

那触感极其细微，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顺着指尖倏然窜上。

两人俱是一顿。

王橹杰率先收回手，仿佛被那过高的体温烫到。他抬起眼，撞进一双带着明显讶异的眸子里。张桂源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他，脸上的表情从专注到错愕，最后迅速转化为那招牌式的、略带歉意的阳光笑容，虎牙尖尖。

“呃…抱歉…你先。”他压低声音，做了个“请”的手势，动作幅度不大，却依然带着某种挥洒不羁的气息，与图书馆的静谧格格不入。

王橹杰没有回应那笑容，只是极快地点了下头，伸手抽出了那本书。书被拿走的瞬间，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又迅速拉开。就在那一刹那，一股浓郁、温热、带着难以言喻的深邃底蕴的气息笼罩过来——龙涎香，一种古老而富有侵略性的Alpha信息素，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强势地侵入了王橹杰的嗅觉领域。

王橹杰的呼吸几不可查地一窒。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后颈的抑制贴下的腺体猛地收缩了一下，随即泛起一阵细微而尖锐的灼热感。

体内用来伪装的冷冽雪松信息素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波动起来，试图更严密地包裹自身。而更深层处，那一丝被他死死压抑的——白桃与乌龙茶交织的气息——险些要冲破枷锁，去战栗地回应那强大而充满诱惑力的Alpha气息。

危险，他内心警铃大作。

“你也对这个感兴趣？”张桂源似乎没打算立刻离开，他靠在书架上，目光落在王橹杰手里的书上，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好奇，“F班也搞竞赛？”

王橹杰收紧手指，指节微微泛白。他讨厌这种不必要的搭话，讨厌对方自然熟稔的态度，更讨厌自己身体刚才那瞬间不受控的反应。那龙涎香的气息仿佛还缠绕在周围，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不安的吸引力。

“随便看看。”他回答，声音是刻意压低的冷，比平时更不带情绪。他拿起书和自己的东西，准备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哦……”张桂源摸了摸鼻子，似乎有点自讨没趣，但眼神依旧落在王橹杰身上，带着一种探究的兴味。就在王橹杰转身的刹那，他忽然又极轻地吸了吸鼻子，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像是从那强势的龙涎香背景中，艰难地剥离出了一丝极不协调的、细微的清甜。

王橹杰的后背瞬间绷紧。他强迫自己步伐稳定地离开。直到走出图书馆，将那股强大而令人不安的龙涎香气味彻底甩在身后，他才允许自己微微松一口气。

那个眼神……他看到了吗？还是察觉到了什么？

王橹杰的心跳久久无法平复。伪装是一件需要时刻紧绷的事，任何一点疏漏都可能万劫不复。而张桂源，这个像太阳一样耀眼、信息素却如此深邃霸道的Alpha，正在成为一个不可控的变量。

另一边，张桂源看着那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落荒而逃”的冷淡背影，若有所思地倚在书架上。

他确实闻到了。

除了那冷冰冰的、有点像工业香精的雪松味，在极近的距离那一刹那，他好像……艰难地从自己浓郁温暖的龙涎香气味领域里，捕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转瞬即逝的、与之截然不同的清甜。

比运动会上那次更清晰一点，像是……水蜜桃？混着一点清茶？

很淡，很特别，甚至有点……勾人。与他所知的任何Alpha信息素都不同，反而更像……

但这怎么可能？一个Alpha身上，怎么会有这种近乎于Omega的气息？是错觉？还是他用了什么特殊品牌的洗发水？能穿透甚至短暂干扰他龙涎香感知的味道，绝不普通。

张桂源甩了甩头，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或许只是图书馆里哪个Omega同学路过留下的味道？王橹杰那个人，看起来就和“甜”这个字毫不沾边，冷得像块冰。

他抽出另一本类似的参考书，决定不再纠结这个无厘头的问题。然而，那截白皙的后颈，以及那股能在他龙涎香领域内“惊鸿一瞥”的捉摸不定的清甜，却像无意间嵌入代码的bug，在他脑海里盘桓不去。

接下来的几天，张桂源发现自己似乎总能在各种场合“偶然”注意到王橹杰。

食堂里，他坐在隔了几排的位置，看着对方一个人安静地吃饭，和周围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

走廊上，他会一眼就从人群中看到那个清瘦挺拔、独自快步行走的身影。

甚至篮球场边，他一次跃起抢篮板时，眼角余光竟瞥见那人正从场外经过，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场内，又毫不停留地移开。

每一次，张桂源都会下意识地去分辨空气中的味道。有时是纯粹的冷冽雪松，有时……那丝甜香仿佛幽灵般，顽强地穿透各种气味干扰，在他鼻尖一闪而过，让他无法确定。

他开始觉得这个冷冰冰的、被拿来和他并列的Alpha，有点意思，甚至成了一种需要解开的谜题。

周五下午，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席卷了校园。没带伞的学生们挤在教学楼门口，吵吵嚷嚷地等着雨停或等人来送伞。

张桂源和几个队友刚训练完，嘻嘻哈哈地冲到大门口，被雨势阻住了脚步。

“靠，这么大！怎么回去？”

“等会儿吧，说不定一会儿就小了。”

张桂源拨了拨被雨水打湿的额发，视线漫无目的地在人群中扫过，然后，定格在了角落。

王橹杰站在那里，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并不为天气所扰。但他微微蹙起的眉心，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烦闷。他今天没穿外套，只一件白色校服衬衫，在潮湿阴冷的风里显得有些单薄。

鬼使神差地，张桂源捏了捏自己手里那把黑色的伞，走了过去。

“喂，”他开口，声音比平时少了几分喧闹，多了些随意的好意，“没带伞？一起？”

那一刻，周围似乎安静了一瞬。不少目光聚焦过来，带着惊讶和好奇。南城一中两个最引人注目的Alpha，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有对话。

王橹杰转过头，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看向他，又落在他递出的伞上，眼神里没有任何感激，反而闪过一丝极快的、几乎是戒备的锐光。空气中，那冷冽的雪松信息素似乎瞬间变得浓郁了些，像是在抗拒他龙涎香的靠近。

然后，在张桂源反应过来之前，王橹杰已经干脆利落地转身，径直冲进了密集的雨幕中，没有丝毫犹豫。

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白衬衫，勾勒出清瘦却不脆弱的背部线条。他跑得很快，头也不回，仿佛身后是什么需要急速逃离的东西。

张桂源伸着手，僵在原地。雨水带来的土腥气和周围人群各种混杂的信息素充斥着他的鼻腔，但他却莫名觉得，刚才那一瞬间，在王橹杰转身冲入雨中的那一刻，他好像又闻到了——

那丝极淡的，被雨水气息瞬间淹没的，冷冽雪松下隐藏的、与他磅礴龙涎香截然不同的、白桃乌龙的微甜。

这一次，他几乎可以肯定，不是错觉。

他看着那个在雨幕中迅速远去的背影，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如此强烈而矛盾的好奇。

他到底是什么人？

湖面被接连投下的石子搅动，涟漪层层扩散，水下的暗流开始涌动，推向未知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