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洛莉安最终未能如愿前往对角巷。
就在预定出发的前一天夜里,一场毫无征兆的低烧侵袭了她,并不猛烈,却足够缠人,让她整个人如同被水泡过的宣纸,脆弱又乏力地困在床榻间,雾灰色的眼眸蒙着更深的倦意。
家庭医生被匆匆请来,留下的诊断依旧是那几句老生常谈:体质孱弱,需静养,避免劳累和情绪波动。
芙洛莉安靠在枕头上,听着母亲艾拉薇娅在床边用温柔却不容置疑的语气告知她这个决定时,只是轻轻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阴影。
她没有哭闹,甚至没有出声抗议,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柔软的真丝枕头里,细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边缘的刺绣。
那种失望是无声的,却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让她连呼吸都觉得有些费力。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该属于自己的陪伴和旅程被剥夺了,只因为这具不争气的身体。
“洛里斯会替你仔细看看每一家店铺,”艾拉薇娅夫人抚摸着女儿汗湿的额发,试图安慰,“他会给你带最特别的礼物回来,我保证。”
芙洛莉安没有说话。
礼物固然令人期待,但她更想要的是亲眼见证哥哥挑选第一根魔杖时的表情,是和他一起站在咿啦猫头鹰商店前犹豫该选哪一只,是并肩走在鹅卵石街道上感受那份独属于魔法世界的熙攘与神奇。
这些,都不是一件礼物可以替代的。
接下来的两天,别苑里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过花园树篱的沙沙声,和女仆轻手轻脚更换花瓶里山茶花时瓷器碰撞的细微声响。
芙洛莉安的精神好些时,会坐在窗边的老位置,膝上摊着一本厚重的书,但她很少翻动,目光常常没有焦点地落在远处,像是在等待什么。
第三天下午,当马车轮碾过碎石车道的声音由远及近时,她几乎是立刻就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惊醒了过来,雾灰色的眼睛里瞬间注入了光亮。
她甚至没有等女仆上来通报,就自己掀开盖在腿上的薄毯,脚步有些虚浮地快步走向楼梯口。
她停在二楼楼梯的转角,没有下去,只是扶着冰冷的橡木栏杆,看着楼下大厅的门被推开。
洛里斯率先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似乎和离开时没什么不同,依旧衣着整洁,神色平静,只是眉宇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或许是长途跋涉的缘故。
他身后跟着圣克莱尔家的管家,手里提着几个包装精美的纸袋。
洛里斯抬头,目光第一时间就精准地捕捉到了楼梯转角处的她。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像是在确认她的气色,然后才几不可查地微微颔首。
“莉安。”他叫了她的名字,声音穿过宽敞的厅堂,听起来比平日更低沉些。
芙洛莉安慢慢走下最后几级台阶。她穿着一件奶白色的高领蕾丝长裙,更衬得她身形单薄,像是随时会融化的雪。
“哥哥,”她应道,声音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目光却已经落在他身后那些纸袋上,“对角巷……热闹吗?”
“很热闹。”洛里斯言简意赅,他走上前,很自然地向她伸出手。
芙洛莉安立刻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他带着室外微凉空气的皮肤,立刻寻求温暖般蜷缩起来,依赖地握紧。
他没有先展示自己的收获,而是从一个较小的、用深绿色缎带系好的纸袋里取出一个扁平的、用光滑的黑檀木制成的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并非什么华丽的珠宝,而是铺陈在黑色天鹅绒上的、一簇闪烁着微弱月白光华的银色毛发,旁边还有几片被魔法保存得极好、花瓣边缘泛着珍珠光泽的白色山茶花。
“独角兽的尾毛,从一家很古老的魔药材料店买的。还有这个,”他指了指那朵花,“在对角巷一家隐蔽的花圃里找到的,他们说这叫‘月影山茶’,只在魔力充沛的夜晚开放。”他知道她会对这些精致、稀有且美丽的东西产生兴趣。
芙洛莉安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她小心地用手指碰了碰那柔软而坚韧的独角兽毛,又低头轻嗅那朵仿佛凝结着月光的山茶,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天来的第一个浅淡却真实的笑容。
“很漂亮,哥哥。谢谢你。”她抬起头,雾灰色的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你的魔杖呢?我能看看吗?”
这才是她最关心的。
魔杖是巫师最重要的伙伴,她渴望触碰它,感受它是否如同故事里描述的那样,蕴含着独特的力量和温度。
洛里斯从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个细长的匣子。
匣子打开,一根简洁而优雅的魔杖躺在深紫色的衬布上。冬青木的杖身光滑,呈现出温暖的浅蜂蜜色泽,杖柄处有简单的螺旋纹路。
“冬青木,龙心神经,十一英寸半,令人惊讶的柔韧。”他复述着奥利凡德先生的话,将魔杖拿起,却没有立刻递给她,而是先让她看清全貌。
芙洛莉安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从他手中接过。魔杖比想象中要轻,触手是一种奇妙的温润感,仿佛有极其微弱的脉搏在其深处跳动。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杖身,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的麻痒感从指尖传来,并不难受,反而让人觉得亲切。
“它很温暖,”她轻声说,像是怕惊扰了里面的生物,“而且……它好像认得我。”她雾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奇,抬头看向洛里斯,“它喜欢你吗,哥哥?”
“奥利凡德先生说,是魔杖选择巫师。”洛里斯看着她小心翼翼捧着魔杖的样子,眼神柔和,“它很……契合。”
他没有详细描述在奥利凡德店里那如同电流窜过手臂般的瞬间共鸣,那属于独自体验的秘密。
他又给她看了新买的铜天平、黄铜望远镜和一摞用皮带捆好的厚厚课本。
芙洛莉安对课本兴趣缺缺,但对天平和望远镜精巧的结构观察了许久。
最后,他拿出一个装着柠檬雪宝和多种口味巧克力蛙的糖果盒递给她。
晚餐时,芙洛莉安因为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胃口依旧不佳。她挑剔地用银叉拨弄着餐盘里厨师精心烹调的鳕鱼,只吃了很少一点,对浓汤也只是浅尝辄止,更多的时候是在小口啜饮温热的、加了蜂蜜的牛奶。洛里斯沉默地吃着,偶尔看她一眼,没有出声催促。
离洛里斯前往霍格沃茨的日子在一种平静而暗藏不舍的氛围中一天天流逝。
芙洛莉安似乎比平时更黏人,她待在洛里斯书房的时间更长了,有时是看书,有时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他整理笔记和行李,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自己一缕银白的发丝。
出发的日子终于到了。
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的概念对芙洛莉安来说过于抽象,她无法长途跋涉前往伦敦,送别只能在别苑的门厅进行。
深色的橡木门敞开着,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带着湿润的泥土和草木气息。马车已经等在门外,车夫正沉默地将洛里斯不多的行李搬上车。
芙洛莉安穿着一件厚重的天鹅绒斗篷,衬得她小脸愈发苍白。她紧紧抿着嘴唇,雾灰色的大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水光,像蒙上了一层浓雾的湖面,波光潋滟,仿佛下一秒就要决堤。
但她倔强地忍着,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只是用牙齿轻轻咬着下唇。
艾拉薇娅夫人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优雅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她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低声嘱咐着些什么。
洛里斯转过身,看向芙洛莉安。他穿着霍格沃茨的黑色素面长袍,衬得他身形更加挺拔,也似乎一下子拉开了与这个家的距离,有了属于远方的气息。
“照顾好自己,莉安。”他走到她面前,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按时吃药,不要贪凉。”
芙洛莉安用力地点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眼泪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滚落了一滴,划过她白皙的脸颊,留下湿凉的痕迹。
她向前一步,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他崭新的、还带着熨烫痕迹的长袍前襟里。
洛里斯能感觉到怀里的小身体在轻微地发抖,也能感觉到胸前衣料迅速被温热的泪水浸湿。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抬起手,有些生涩地、轻轻地拍了拍她单薄的后背。
这个拥抱短暂却用力。芙洛莉安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将他的温度和气息牢牢记住。
松开手时,她的眼圈更红了,但眼泪却没有再流下来。她只是用那双水洗过的、雾蒙蒙的眼睛深深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的样子刻在心里。
洛里斯最后看了她一眼,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情绪复杂难辨,最终只是化为一句简单的:“我写信回来。”
然后,他转身,没有再回头,径直走向马车。车门关上,隔绝了内外。马车很快驶动,碾过碎石路,声音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
芙洛莉安一直站在门口,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风吹起她斗篷的下摆和几缕银白的发丝。
那天晚上,芙洛莉安没有像往常一样,固执地坐在客厅里等待或许会连夜抵达的、来自霍格沃茨的第一封平安信。
极度的情绪起伏和本就未痊愈的病体带来了沉重的疲惫。她几乎是头一沾到枕头,就被深沉的睡意迅速吞没,陷入了无梦的昏睡之中。
床头柜上,空荡荡的银盘原本是用于盛放来信的,此刻只反射着壁炉里将熄未熄的、微弱跳动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