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十二月挟着凛冽的寒风和潮湿的雾气，彻底笼罩了萨默塞特郡。别苑的窗玻璃上常常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冰花，壁炉里的火焰几乎终日不熄，跳跃的光芒在昏暗的冬日里投下温暖而摇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松木、烤姜饼和某种冬日特有的、清冷的寂静气息。

芙洛莉安比平日更畏寒，身上总是裹着厚厚的羊绒毯子，像一只试图保存所有热量的小动物。她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靠近壁炉的沙发或窗边的软榻上度过，雾灰色的眼眸常常望着窗外萧索的花园，看着最后几片顽强的枯叶在风中打着旋儿落下。

对槭树林的拜访并未因天气转冷而完全停止，只是次数减少了，停留的时间也更短。那种奇妙的连接自上次之后未曾再发生，仿佛随着冬季的降临而陷入了蛰伏。

芙洛莉安并不焦急，她怀着一种耐心的笃定，仿佛知道那扇窗只是暂时关闭，而非永久锁死。她将更多的心思投注在即将到来的圣诞节上，以及随之而来的、洛里斯的归家。

anticipation 像一丝微弱的暖流，在寒冷的冬日里持续温暖着她。

终于，在圣诞前夜的前一天，一辆熟悉的、带有圣克莱尔家徽的马车碾过覆着薄霜的碎石车道，停在了别苑大门前。

芙洛莉安几乎是在听到车轮声的瞬间就从窗边的软榻上站了起来，甚至顾不上穿鞋，只穿着柔软的室内袜便快步走向楼梯口。她停在二楼的栏杆旁，心脏在胸腔里轻轻敲击着，目光紧紧盯着楼下缓缓打开的大门。

冷冽的空气率先涌入，随后是穿着霍格沃茨黑色长袍、身形似乎比离开时更挺拔一些的洛里斯。他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寒意走了进来，眉眼间带着长途旅行后的些许疲惫，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在看向迎上来的管家和女仆时，依旧是他特有的、冷静自持的神态。

然而，当他的目光拾级而上，捕捉到站在楼梯转角处的芙洛莉安时，那层冰冷的薄雾瞬间消融了。他的眼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柔和，甚至唇角都牵起了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

“莉安。”他唤道，声音比书信上的字迹更低沉些，带着舟车劳顿后的沙哑，却无比清晰地落入她耳中。

芙洛莉安扶着栏杆，慢慢走下最后几级台阶。她停在他面前，微微仰起头，雾灰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又一个因思念而产生的幻影。她轻轻吸了口气，空气中混合着室外冰冷的寒气和他身上熟悉的、带着羊皮纸和淡淡魔药材料的气息。

“哥哥。”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哽咽，但脸上已然绽开了一个柔软而明亮的笑容。那份因西尔维赫而悄然生长的独立感，在见到洛里斯的瞬间，自然而然地化为了更深沉的依赖与喜悦。她下意识地向他靠近一小步，指尖微微抬起，似乎想要触碰以确认真实，又在最后关头克制地蜷缩起来。

洛里斯的目光在她脸上仔细流连，像是在检查他离开这段时间她是否安好。他注意到她身上穿着他送的毛衣，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比记忆中似乎更清亮些，这让他眼底的柔和又加深了几分。

“外面冷，”他低声说，语气是惯常的、不容置疑的关切，“怎么不穿鞋。”

芙洛莉安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穿鞋，白皙的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丝寒意后知后觉地窜上来。她微微缩了缩脚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又唤了一声：“哥哥。”

安娜早已机灵地取来了她的拖鞋，恭敬地递上。洛里斯很自然地接过，然后，在芙洛莉安微微惊讶的目光中，他俯下身，单膝触地，亲手将柔软的羊皮拖鞋套在了她微凉的脚上。

他的动作流畅而自然，没有丝毫的犹豫或勉强，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脚踝的皮肤，带来一阵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热触感。

芙洛莉安的脸颊微微泛红，不是因为窘迫，而是因为一种被全然呵护的暖意。她看着他低垂的、线条清晰的侧脸，心中被一种饱满的情绪填满。

洛里斯为她穿好鞋，站起身，神情依旧平静，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回来了。”他说。

晚餐比平日更加丰盛，席间多了洛里斯平静而简洁的讲述，关于霍格沃茨第一个学期的见闻，关于斯莱特林的公共休息室，关于那些课程和教授。芙洛莉安听得极其专注，不时提出一些细小的问题，雾灰色的眼睛始终望着他。

壁炉里的火焰噼啪作响，温暖的光晕笼罩着餐桌，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晚餐后，他们移步到小客厅。圣诞树已经装饰起来，上面挂着精致的魔法雪花和闪烁着微光的小仙子，树下堆着一些包装好的礼物。

洛里斯从随身携带的行李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用深蓝色银星纹纸精心包装的盒子，递给芙洛莉安。“圣诞快乐，莉安。”

芙洛莉安接过盒子，指尖拂过冰凉光滑的包装纸，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她小心地拆开包装，里面是一个同样深蓝色的天鹅绒首饰盒。打开盒盖，黑色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条项链。

链子是极细的铂金，几乎看不见，只凸显出坠子的存在。那是一个由月光石雕刻而成的、含苞待放的山茶花蕾。石头本身呈现出一种朦胧的、内部仿佛有乳白色光晕流转的质感，被技艺高超的匠人精准地雕琢出层层叠叠、欲语还休的花瓣形态。花蕾底部衬托着几片极小的、用淡灰色珍珠母贝镶嵌而成的叶片，更添一分精致。整件作品既保留了月光石天然的梦幻光泽，又赋予了它具体而柔美的形态，在壁炉火光下，折射出柔和而变幻不定的微光。

它完美地融合了她对白山茶的偏爱、月光石的静谧特质以及一种低调的奢华，远比怀表链更贴合她本身的气质，也更能体现赠予者的独具匠心。

“好美……”芙洛莉安轻声赞叹，几乎屏住了呼吸。她小心翼翼地将项链取出，冰凉的月光石和铂金链落在她掌心，光华内敛。

“月光石有助于安眠，”洛里斯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依旧平静，但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观察着她的每一丝反应，“希望它能让你睡得好些。”

芙洛莉安抬起头，雾灰色的眼眸里漾着真切的笑意和感动，那光芒几乎要与项链上的月光石争辉：“谢谢你，哥哥。我非常非常喜欢。”她犹豫了一下，稍稍倾身过去，用额头轻轻贴了一下他的手臂，这是一个比拥抱更含蓄、却同样亲昵的举动。“欢迎回家。”

洛里斯没有躲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气氛温馨而宁静。芙洛莉安低头凝视着掌心的项链，感受着月光石独特的能量和冰凉触感。

过了一会儿，洛里斯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低沉一些，仿佛随口问起，却又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专注。

“莉安，”他开口，灰蓝色的眼睛望着壁炉中跳跃的火焰，侧脸在火光下显得轮廓分明，“这几个月，有好好想哥哥吗？”

他的问题很轻，仿佛只是兄妹间最寻常的调侃。但芙洛莉安却从中捕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不同于往常的意味。那不仅仅是一个问题，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她依旧完全属于他所守护的这个世界，确认她所有的思念和依赖，都只为他一人存在。

芙洛莉安的手指微微收紧，冰凉的月光石坠子硌在掌心。她的脑海中飞快地掠过另一个充满松节油气味的世界，掠过那双酒红色的眼睛和那一声声戏谑的“姐姐”。那些画面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细微的涟漪，但很快便沉入心底最深处。

她抬起头，雾灰色的眼眸清澈见底，映照着壁炉的暖光，毫无阴霾地望向他，唇角弯起一个柔软而依赖的弧度。

“当然想，”她的声音轻软而肯定，带着她这个年纪的女孩特有的、毫不掩饰的依恋，“每天都在想。”

她的回答清晰而坦然，如同最纯净的水晶。

洛里斯转过头，对上她的目光。他静静地看了她几秒，灰蓝色的眼底深处，某种难以名状的、细微的紧绷似乎悄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满足的柔和。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用指尖将她一缕滑落到颊边的银白发丝挽到耳后。动作轻柔而克制，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占有意味。

“那就好。”他低声说，收回了手。

窗外，雪悄然落了下来，无声地覆盖着花园，将世界装点成一片纯净的银白。壁炉里的火焰温暖地燃烧着，空气中弥漫着松木和甜点的香气。

芙洛莉安低下头，将月光石山茶花项链轻轻握在手中，那冰凉的触感渐渐被她的体温焐热。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最初的模样。哥哥回来了，带着他的礼物和他的守护，将她重新完全地纳入他温暖而安全的羽翼之下。

——

圣诞假期如同一个被施了延长咒的温暖气泡，将别苑与外界凛冽的寒冬隔绝开来。雪花持续不断地飘落，将花园、树林和远处的山丘都覆盖在厚厚一层纯净无瑕的银白之下，世界变得简单而静谧。

屋内则是另一番景象。壁炉里的火焰日夜不熄，松木燃烧的噼啪声和暖融融的空气成了背景音。空气中始终弥漫着甜蜜的节日气息。洛里斯的归来，像一块沉稳的基石，重新锚定了芙洛莉安的世界。他的存在感充斥了别苑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的相处模式似乎又回到了从前。芙洛莉安依旧是那个被精心呵护的妹妹，享受着哥哥无微不至的关照。清晨床头的温热的药剂和带着露珠的冬青，用餐时他不动声色记下的她的偏好，以及他为她剔鱼刺、切水果的自然动作，都让她感到一种被妥善珍藏的暖意。

有时，洛里斯会放下手中的书或羊皮纸，提议下一盘巫师棋。

棋盘在壁炉旁展开。洛里斯的棋艺高超，思路清晰而富有策略性，他的棋子们沉默而高效。而芙洛莉安的棋子们则显得有些娇气，需要她温言安抚。

芙洛莉安并不擅长棋局，她更享受的是对弈时那种宁静而专注的氛围。壁炉的火光将洛里斯轮廓分明的侧脸映照得有些柔和。她能感受到他思考时那种沉静的力量，心中总是充满了对哥哥的钦佩——他永远是她眼中最优秀、最无所不能的兄长。

而她也能清晰地察觉到，洛里斯在让着她。并非那种显而易见的放水，而是更精妙、更不易察觉的引导。他会在关键时刻选择一种看似合理却并非最优的解，会偶尔“忽略”她某个布局的漏洞。当他那足以瞬间终结棋局的棋子最终落下，却“恰好”给了她的王棋一丝喘息之机时，芙洛莉安抬起雾灰色的眼眸，看向哥哥。

洛里斯正垂眸看着棋盘，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一步只是最寻常不过的走法。但芙洛莉安知道不是。一种温热的、如同被最柔软羽毛拂过心尖的暖流，悄然在她心中弥漫开来。哥哥明明可以轻易获胜，却愿意为了延长她片刻的乐趣而隐藏锋芒。这种沉默的、不着痕迹的纵容，比任何言语都让她感到自己被深深地、小心翼翼地爱惜着。

她没有说破，只是在那局棋最终因他的又一次“疏忽”而由她险胜时，轻轻捏住了那颗代表胜利的棋子，指尖感受着冰凉的触感，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她雾灰色的眼睛弯了起来，像两弯新月，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被宠溺的欢欣：“我赢啦，哥哥。”

洛里斯抬起眼，对上她纯粹欣喜的目光，灰蓝色的眼底深处似乎也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笑意。他伸手，开始一颗颗将棋子归位：“嗯，莉安的棋艺有进步。”

这种被他默默守护着、连胜负都愿意为她让步的感觉，让她觉得无比安心和幸福。她怎么会拥有这么好的哥哥呢？这个念头像蜜糖一样，在她心底慢慢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