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

圣诞的温馨余韵如同壁炉中最后的余烬，仍在圣克莱尔别苑的空气里隐隐闪烁，但随着洛里斯返校日期的临近，一种淡淡的、如同窗外日渐消融的积雪般的寂寥感，开始悄然弥漫。

离哥哥动身还有三四天时，芙洛莉安便不自觉地显露出些许低落。

她会比平时更久地待在洛里斯看书时常坐的那张扶手椅旁，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扶手光滑的木质表面；下午茶时，对着哥哥特意从英国带回来的、她平日很喜欢的凝乳塔，也会轻轻叹一口气，食欲缺缺地只尝一小口。

“怎么了，莉安？”洛里斯放下手中的魔药学笔记，灰蓝色的眼眸带着询问看向她。他总能敏锐地捕捉到她情绪的细微变化。

芙洛莉安摇摇头，将半边脸颊靠在蜷起的膝盖上，雾灰色的眼睛望着跳动的炉火，声音有些闷闷的：“没什么……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

洛里斯了然。他放下笔记，走到她身边的地毯上坐下，这个举动让他不再需要俯视她，显得更加平易近人。

他没有说什么“很快就会再回来”或者“要乖乖的”之类哄小孩子的话，只是伸手，轻轻将她一缕滑落颊边的发丝别到耳后。

“霍格沃茨的图书馆里，有几本关于古代星辰魔法的孤本，”他语气平静地提起，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我记得你上次对星空很感兴趣。这次回去，我试着申请借阅，或许下次假期可以带回来给你看看。”

他知道如何转移她的注意力，如何用她真正感兴趣的东西来冲淡离别的愁绪。这不是敷衍，而是他特有的、切实的关怀方式。

芙洛莉安的眼睛果然微微亮了一下，抬起眼帘看他：“真的吗？”

“嗯。”洛里斯点头，“所以，在家的时候，也可以先把手札里关于基础星象的部分再熟悉一下，好吗？”他巧妙地给了她一个任务，让她在独自一人时也有所期待和寄托。

“好。”芙洛莉安轻声应下，心底那因离别而起的褶皱，似乎被哥哥这番话语温柔地抚平了一些。她享受着这份独属于哥哥的体贴。

然而，当真正离别的清晨来临，看着仆役将哥哥简单的行李搬上马车，看着洛里斯穿上那件熟悉的、带着霍格沃茨气息的斗篷时，那股不舍还是如同潮湿的雾气般，再次笼罩了她。

她站在门厅冰凉的石板上，看着哥哥仔细地、几乎是仪式性地为她整理好斗篷的领口，将那枚蕴含着父母强大守护魔法的胸针扶正。他的指尖偶尔擦过她的下颌，带着一丝令人安心的凉意。

“照顾好自己，莉安。”他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语气是毋庸置疑的郑重，“按时吃药，有任何事，哪怕是最微小的不适，立刻给我写信。猫头鹰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

“我会的，哥哥。”芙洛莉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仰起脸，对他露出一个尽量明亮的笑容。她不想让哥哥带着担忧离开。

洛里斯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印下来。最终，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步伐沉稳地走向等候的马车。

芙洛莉安站在门口，看着马车缓缓启动，碾过门前残雪的道路，逐渐消失在光秃秃的槭树林尽头。车轮声远去，最终，万籁俱寂。

她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冰冷的空气穿透厚厚的斗篷，让她轻轻打了个寒颤，才慢慢转身，回到突然变得格外空旷和寂静的主楼。

安娜迎上来，关切地问她是否需要热茶或点心，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独自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脚步落在厚实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却更反衬出周围的寂静。

哥哥离开了。热闹与温暖仿佛也被一并带走。这种熟悉的、周期性的寂寥感再次涌上心头，比圣诞前更加清晰。她轻轻叹了口气，这叹息声在安静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是在这时，就在她踏上第一级楼梯，心中被这股离别后的空落感占据的瞬间——

那种久违的、空间细微扭曲的感知，毫无预兆地再次降临了。

这一次，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柔和。没有眩晕，没有拉扯，更像是一阵微风吹动了水面倒影，让景象产生了片刻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芙洛莉安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那熟悉的短暂失重和场景转换。

然而，预想中的空间置换并没有发生。

几秒后，她疑惑地睁开眼。

她依然站在圣克莱尔别苑主楼的楼梯上，脚下是熟悉的手工编织地毯，身旁是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橡木栏杆。清晨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色彩。

一切如常。

可是……那股空间波动的感觉是如此清晰。

她微微蹙眉，困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环顾四周。连接……失败了？还是……发生了什么她无法理解的变化？

就在她怔忡之际，一个平静得近乎淡漠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她侧后方传来，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看来，这次迷途的，似乎是我。”

芙洛莉安心头一跳，倏然转身。

就在楼梯下方的门厅中央，站着一个陌生的少年。

他的身量尚未完全长开，却已然有了挺拔的轮廓。穿着一身极其合体的、面料昂贵的深灰色礼服，领口佩戴着一枚设计简洁却工艺非凡的银质徽章。

他的头发是接近亚麻色的浅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俊，线条优雅得如同古典雕塑，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蜜糖般的颜色，温暖的名词，却配上了一双无比平静，甚至显得有些疏离的眼眸。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本就该出现在这庄严的门厅之中，气质与周围古老华丽的装饰奇异地融合，却又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属于某种古老贵族式的内敛与精密。

芙洛莉安微微一怔。雾灰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这个人……不是西尔维赫。

他身上没有那种扑面而来的活力与热情，也没有颜料和松节油的气息，更像是一座沉寂的、收藏着珍贵典籍的图书馆，幽深而秩序井然。

少年似乎也对眼前环境的转换感到些许意外，但他并未表露太多情绪，只是极轻微地抬了抬线条优美的下颌，那双蜜糖色的眼睛平静地扫过周围，最后落在了楼梯上的芙洛莉安身上。

他的目光没有任何侵略性，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穿透力，仿佛在冷静地评估一件突然出现在预期之外的、却值得仔细品鉴的艺术品。

沉默在弥漫着古老木材和淡淡花香的门厅里蔓延。最终，是少年先开了口。他的声音如同他给人的感觉，平静，清冽，听不出什么波澜，却带着一种奇特的、能轻易捕捉注意力的清晰感。

“晨安。”他开口，语气自然得仿佛只是在拜访一位相识已久的友人，而非突兀地出现在一个陌生之地，“一处令人印象深刻的居所。”他的目光从周围华美的装饰，缓缓移回芙洛莉安身上，语气依旧平淡，却说出了一句让芙洛莉安心跳莫名漏掉半拍的话，“尤其，是立于光尘之中的您。”

他的话没有任何夸张的语调，也没有刻意渲染的情绪，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静口吻，却仿佛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轻易地拨动了她内心那根从未被如此触碰过的弦。

一种陌生的、被如此直白却又如此冷静地赞美的感觉，让她脸颊微热，竟一时语塞。

她注意到他话中提到的“迷途”，以及他这身过于正式的打扮和那枚暗示着不凡出身的徽章。

他显然出身高贵，或许是某个她不知道的巫师家族？但他身上又没有明显的魔法痕迹，或者说，被某种方式完美地收敛了起来。

“您过誉了。”她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他那过于直接的目光，声音在空旷的门厅里显得格外轻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这里是私人领地，请问您……”

“我明白。”少年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一次意料之外的……空间置换。我为此致歉。”他嘴上说着致歉，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歉意，反而更像是一种必要的、基于礼仪的解释。

他向前迈了一步，并未靠得太近，维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她身上，那蜜糖色的眼眸在从彩窗透下的光晕中显得格外深邃。

“艾略特·诺维尔（Elliott Novell）。”他平静地报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再次开口，声音平稳无波，“能否告知我，我有幸与之交谈的小姐的名讳？在如此……非同寻常的情境下相遇，或许值得一次正式的介绍。”

芙洛莉安抬起眼，看着他。光线在他的发丝和挺括的肩线上流淌，让他整个人像一件被精心打磨过的、泛着冷光的银器。

他平静的话语下，是一种不容拒绝的、基于自身身份和逻辑的自信。

她犹豫着。告知陌生人名字是危险的。但眼前这个自称艾略特·诺维尔的少年，他的平静，他的优雅，他那种用最礼貌的语气掌控着对话节奏的方式，都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警惕与一种被强烈吸引的好奇。

就在她踌躇之际，那种空间细微扭曲的感觉再次隐约传来，比刚才更微弱，仿佛连接的能量正在迅速衰减。

艾略特似乎也察觉到了，他蜜糖色的眼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静。

他看着她，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其微小的、难以捕捉的弧度。

“看来，这次意外的拜访不得不提前结束了。”他平静地陈述，仿佛在告知一个既成事实，“希望下一次不经意的空间交错，还能有幸得知您的名讳。”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身影开始如同投入水中的墨迹，变得模糊、透明。

没有声响，没有告别，就在芙洛莉安雾灰色的眼眸注视下，悄无声息地消散在门厅斑斓的光尘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剩下楼梯上的芙洛莉安，独自站在原地，指尖微微蜷缩，感受着胸腔里那不同寻常的、紊乱的心跳节奏。

空气中，似乎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清冽而昂贵的，像是雪松与古老羊皮纸混合的、独属于艾略特·诺维尔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