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3

时光在平静与偶尔的空间涟漪中悄然滑过。芙洛莉安将西尔维赫送的那幅小画妥善地收藏在她那个施加了魔法的檀木盒深处，与那些精致的“回礼”放在一起。

每当打开盒子，看到那幅画，那个星光雨夜的温暖和西尔维赫灿烂的笑容便会浮现心头。

一个午后，芙洛莉安正坐在日光室的窗边，膝上摊开着那本魔法手札，阳光透过玻璃暖洋洋地照在她身上。

她尝试着按照哥哥洛里斯教导的方法，放空思绪，去感知周围魔力的细微流动，以及更遥远的、可能存在的宇宙韵律。

周围很安静，只有壁炉里木炭偶尔的噼啪声。

就在这时，那股熟悉的、却似乎比通往画室更显清冽的空间波动，再次毫无预兆地涌现。

芙洛莉安长长的白色睫毛颤动了一下，没有立刻睁开眼。她心中已有预感，这次连接的，恐怕不是西尔维赫。

果然，当她缓缓抬起眼帘时，看到那个穿着深灰色礼服、身姿挺拔的身影，正站在日光室铺着东方地毯的中央。

艾略特·诺维尔。他看起来似乎比上次更从容些，蜜糖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视着这间充满暖意和阳光的房间，最后落在她身上，仿佛对他的再次“迷途”并不十分意外。

“午安。”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独特的、清冽而平稳的调子，听不出丝毫闯入私人领域的尴尬，“似乎……我又打扰到您的宁静了。”他的目光掠过她膝上的手札，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探究的意味。

芙洛莉安轻轻合上手札，雾灰色的眼眸望着他，带着清晰的疑惑，但没有惊慌，也没有畏惧。

她很好奇，这种空间连接为何会再次指向他，而他似乎也对此习以为常？

“诺维尔先生。”她轻声回应，算是打了招呼，却没有起身。在她自己的家里，面对一个两次不请自来的访客，她保有这份矜持的权利。

艾略特似乎并不介意她的态度，他向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窗外萧索却别具韵味的冬日花园景致上。“一处很舒适的所在。”他评价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论天气。

就在这时，日光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女仆安娜端着盛有红茶和精致小点心的银盘走了进来。“小姐，您要的茶……”她的话音在看清室内多出的一个人时戛然而止。

安娜的脸上瞬间写满了惊愕和困惑。她确信自己没有引领任何访客进入别苑，更别提直接来到小姐所在的日光室。这个衣着华贵、气质不凡的陌生少年是如何出现的？

“小、小姐？这位是……？”安娜下意识地看向芙洛莉安，声音里带着一丝未能掩饰的慌乱。

芙洛莉安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总不能说这是“空间连接”送来的不速之客。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中，艾略特动了。

他转过身，面向安娜，动作优雅从容，脸上没有任何被撞破的窘迫。他蜜糖色的眼眸注视着年长的女仆，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贵族式的歉意。

“十分抱歉，惊扰到您了。”他的声音温和了几分，却依旧保持着那种独特的清晰感。

他并没有取出魔杖，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动作，只是极其自然地、仿佛整理衣袖般将右手微微抬起，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芙洛莉安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精准凝练的魔力波动，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瞬间从他身上蔓延而出，轻柔地拂过安娜的额头。

安娜眼中的惊愕和困惑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迅速褪去，变得有些茫然。她眨了眨眼，看着艾略特，又看看芙洛莉安，脸上露出一丝礼貌而略带歉意的笑容。

“哦，瞧我，真是失礼了。”安娜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她将托盘放在芙洛莉安手边的小几上，“想必这位是小姐的朋友吧？需要我再多准备一份茶点吗？”她看向艾略特，态度自然，仿佛他本就是一位受邀前来的、再正常不过的客人。

艾略特微微颔首，回以一个无可挑剔的、浅淡而礼貌的微笑：“不必麻烦，我稍坐片刻便离开。多谢您的好意。”

安娜闻言，便不再多问，行了一礼后，安静地退出了日光室，并轻轻带上了门，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惊疑从未发生过。

日光室内重归寂静。

芙洛莉安静静地看着艾略特，雾灰色的眼眸中疑惑更深。

她亲眼看见，他使用了魔法，一个非常高阶、需要极其精准控制的记忆咒语，而且……是无杖、无声施法。这绝非普通巫师能够做到。

“你对她做了什么？”她问，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回避的质询。

艾略特转过身，重新看向她，蜜糖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被质问的不悦，反而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有此一问。

他走到她对面的椅子旁，并未征询她的同意，便姿态优雅地坐了下来，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只是一个小小的‘混淆咒’与‘遗忘咒’的结合应用。”他平静地解释，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红茶的味道，“让她认为我只是您一位普通的、恰好到访的朋友，并且忽略了我是如何出现的这个细节。这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您认为呢？”

他的目光坦然地看着她，仿佛在说一件再合理不过的事情。

芙洛莉安与他对视着。他承认了使用魔法，而且如此轻描淡写。他显然也是一个巫师，并且力量强大，控制力惊人。这与西尔维赫截然不同，西尔维赫的世界里没有魔杖和咒语。

“你是一个巫师……”她陈述道，语气肯定。

艾略特微微挑眉，那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类似“你才发现吗”的神情，但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这很重要吗？”

芙洛莉安没有回答。对她而言，这确实很重要，这解释了为何他能如此轻易地接受空间连接，为何他能施展那样精准的魔法。

但这同时也带来了更多的疑问——他来自哪个巫师家族？为何他与西尔维赫那样熟稔，而西尔维赫却似乎对魔法世界一无所知？

艾略特看着她陷入沉思的侧脸，那双蜜糖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兴味。他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这里的冬天，很安静。”他忽然说，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不像诺维尔庄园，总是充斥着各种……‘必要’的社交喧嚣。”

这句话像是不经意的感慨，却又似乎透露出一丝与他那完美平静外表不符的、真实的情感碎片。

芙洛莉安抬起头，看向他。他坐在阳光里，侧脸线条优美而冷清，蜜糖色的眼眸望着窗外，仿佛透过那些光秃的树枝，看到了另一个令人疲惫的世界。

她心中的疑惑并未减少，但某种基于同理心的、细微的理解，却悄然滋生。

她同样生活在一个古老而显赫的家族，同样理解那种被期望和规矩所包围的感觉，即使表现方式不同。

就在这时，那股空间波动的感觉再次隐隐传来，预示着这次意外的会面即将结束。

艾略特似乎也察觉到了，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芙洛莉安，嘴角勾起那个极其微小的、难以捕捉的弧度。

“看来，我又该告辞了。”他站起身，动作依旧从容不迫，“希望下一次‘迷途’，依然能拥有如此……宁静的片刻。”

艾略特的身影如同融入阳光的雾气，悄无声息地消散，只留下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和空气中那缕清冽的雪松与羊皮纸的气息，缓缓盘旋，最终也归于无形。

日光室重归宁静，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夹杂着魔法干预的意外从未发生。

芙洛莉安独自坐在原处，指尖无意识地点着魔法手札光滑的封面，雾灰色的眼眸望着艾略特消失的地方，微微出神。

艾略特·诺维尔。

一个强大的、神秘的、拥有蜜糖色眼眸和惊人魔力的巫师。

他与西尔维赫是好友。

他两次意外地出现在她的世界。

而他，刚刚在她面前，轻描淡写地修改了一个人的记忆，动作熟练得如同拂去衣袖上的微尘。

这一连串的认知，像冰凉的雨点落在湖面，在她心中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

困惑是必然的，好奇也挥之不去，甚至有一种被无形之手推向更未知领域的预感。

然而，在这片纷乱的思绪深处，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立刻察觉的情绪，悄然浮现——她并不感到害怕。

这个认知让她自己都感到一丝讶异。

她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意外闯入西尔维赫的玫瑰园时，她是何等惊慌，像受惊的蝶般只想立刻逃离那个陌生男孩的视线。第二次掉进他的画室，弄脏了一切，窘迫和委屈几乎让她当场落下泪来，脆弱得不堪一击。哪怕后来熟悉了，在他面前，她也总是容易脸红，容易因为他的直率而心慌意乱，那次被他成功留在雨中的画室，她也是带着羞怯和一丝无措。

她一直是娇弱的、易碎的、需要被小心翼翼呵护的芙洛莉安。一点点意外就足以让她眼圈泛红。

可为什么……面对这个显然更神秘、更难以捉摸、甚至在她面前施展了强大魔法的艾略特·诺维尔，她此刻坐在自己熟悉的日光室里，心中竟没有升起半分应有的恐惧？

指尖停留在手札的某一页，上面正巧记录着一个关于“心灵防护”的古代魔文。她垂眸看着那复杂的符号，忽然有些明白了。

或许，正是因为艾略特那过分的平静。

西尔维赫的情感是炙热的、外放的，像阳光一样直接地照进她苍白的世界，那份过于鲜活的生命力有时会让她无所适从，本能地想要退缩，露出娇怯的、需要被保护的模样。

而艾略特，他像一座覆着薄雪的静谧山峦，所有的情绪和意图都深藏在冰层之下。

他的平静不是伪装，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掌控一切后的从容。他的魔法精准、高效，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甚至带着一种……冷酷的美感。

这种绝对的冷静，奇异地，没有激起她作为“弱者”的恐惧，反而让她产生了一种……审视的好奇。

就像观察一件结构精密的魔法仪器，你不会因为它能释放强大的能量而害怕，只会想去理解它运行的原理。

而且，这里是她圣克莱尔别苑的日光室，是她绝对的主场。脚下是熟悉的地毯，身边是温暖的炉火，空气中弥漫着家族魔法留下的、令人安心的庇护气息。

安娜刚刚离开，虽然被修改了记忆，但别苑的日常仍在平稳运行。哥哥的关爱，父母的守护，如同无形的壁垒。

她依旧是那个娇贵的、需要被保护的芙洛莉安，这一点并未改变。

但在此刻，在这个被意外搅动的午后，面对这个冷静神秘的来访者，她内心深处那被娇养外壳包裹着的、属于圣克莱尔血脉的某种东西——或许是观察力，或许是韧性，或许只是被过度保护后对“非常规”事物的奇异适应力——让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流露出易于受惊的脆弱。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雾灰色的眼眸中，疑惑与思考交织，却独独缺少了恐惧的影子。

这细微的变化，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它悄无声息，如同冬日泥土下悄然转变的根系，预示着某些内在的、缓慢而坚定的成长。

她轻轻吸了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那冷冽的气息。然后，她重新低下头，翻开了手札的下一页，仿佛只是被打断了一个普通的阅读午后。只是那微微抿起的唇线和专注的眼神，透露着她的思绪，早已飘向了更远、更复杂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