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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断书折角》

曾与你同行

初秋的雨来得猝不及防,凌晨三点就敲着病房的玻璃窗,淅淅沥沥的声响裹着凉意钻进缝隙,把沈夏安从浅眠里惊醒。她趴在母亲床边的折叠床上,胳膊麻得发僵,睁眼时先往母亲那边看——输液管里的药液正一滴滴匀速往下落,母亲侧躺着,呼吸轻得像落在枕头上的棉絮,只是眉头还微微皱着,大概还在疼。

沈夏安慢慢坐起身,尽量不发出声响。床头柜上散落着昨晚没收拾的东西:空了的红豆沙盒子、喝剩半杯的奶茶、江砚寒留下的碘伏和创可贴,还有一本硬壳病历本,是昨天下午医生单独交给她的,母亲的诊断书就夹在最里面。她伸手想把病历本往抽屉深处塞,指尖刚碰到封面,就听见母亲轻声说:“安安,没睡好吗?”

沈夏安的手顿住了,回头时看见母亲已经睁开眼,眼神还有点惺忪,却在看向她时清明了些。“妈,您怎么醒了?是不是我吵到您了?”她赶紧走过去,帮母亲把被角往上拉了拉,盖住露在外面的手腕——那里有块淡青色的淤青,是上周父亲抓着母亲手腕往墙上撞时留下的,她昨天特意用长袖睡衣盖着,没敢让医生看见。

“不是,是雨声吵的。”母亲笑了笑,想抬手摸她的头发,却因为输液针的牵扯疼得蹙了下眉。沈夏安赶紧按住她的手:“您别乱动,针会歪的。”她的指尖碰到母亲手背上的皮肤,冰凉得像刚从冷水里捞出来,连血管都摸得清清楚楚——母亲这半年瘦得太厉害,以前能把她的手整个包起来的掌心,现在只剩一层薄皮裹着骨头。

“抽屉里的病历本,拿给我看看吧。”母亲突然说,目光落在沈夏安身后的床头柜上,语气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沈夏安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把身子往抽屉前挡了挡:“妈,医生昨天不是说了吗?就是普通的软组织挫伤,养几天就能出院,没什么好看的。”她强扯出笑,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衣角——诊断书最后一页的“长期外力损伤致右侧第6肋骨骨裂”像根烧红的针,她不敢让母亲看见,更怕母亲看见后,想起那些被父亲推搡、打骂、甚至踹倒在地的夜晚。

可母亲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我看看恢复周期,也好知道什么时候能出院。你爸昨天又打电话了吧?他肯定嫌在医院花钱多。”语气里的妥协和无奈,和过去十几年里,每次被父亲打完后说“我没事,别跟外人说”时一模一样。沈夏安看着母亲眼底的红血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连呼吸都发闷——母亲从来都不是不在意,只是习惯了忍,习惯了把自己的疼藏起来,怕给她添麻烦。

没办法,沈夏安只好蹲下身,慢慢拉开抽屉。病历本的硬壳封面沾了点灰尘,是昨天她慌乱中塞进抽屉时蹭到的。她把本子拿出来,指尖在封面上反复擦了擦,才递到母亲手里,目光紧紧盯着母亲翻页的动作,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母亲翻得很慢,手指在“头部轻微脑震荡”“多处软组织挫伤”“建议卧床静养两周”的字迹上轻轻划过,指腹蹭得纸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病房里只剩雨声、输液器的“滴答”声,还有母亲越来越轻的呼吸声。直到翻到最后一页,母亲的指尖突然顿住了——她的目光落在“右侧第6肋骨骨裂”那行字上,瞳孔微微缩了缩,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沈夏安赶紧说:“妈,医生说骨裂不严重,只要好好休息,很快就能长好,不会留后遗症的!”她想握住母亲的手,却被母亲轻轻避开了。

母亲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反复摩挲着“长期外力损伤”那几个字,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把纸页都捏出了褶皱。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抬起头,看向窗外的雨帘,眼眶慢慢红了,却没掉眼泪——沈夏安知道,母亲不是不疼,是疼到麻木了,连哭都哭不出来。就像上次父亲把滚烫的粥泼在她胳膊上,她也是这样,看着胳膊上起的水泡,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默默找了块布裹住。

突然,母亲的手指动了动,她把诊断书往回折了折,折痕正好压在“右侧第6肋骨骨裂”和“长期外力损伤”那两行字上,像是要用这道生硬的折角,把这道藏了很久的伤彻底盖住。她把病历本轻轻合上,递回给沈夏安,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雨丝:“收好吧,别让你爸看见。他要是知道了,又该……”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可沈夏安知道,母亲想说的是“又该找借口打我了”。

沈夏安接过病历本,指尖碰到那个还带着母亲体温的折角,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她看着母亲重新躺下,闭上眼睛,却能看见母亲眼角悄悄滑落的眼泪,砸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想安慰,想跟母亲说“我们别忍了”,可话到嘴边,却被父亲昨天电话里的威胁堵了回去——“你要是敢跟医生说些有的没的,我就把你妈从医院拖回家,让她再也别想治病!”

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的瞬间,沈夏安赶紧把手机按灭,怕吵醒母亲。她轻手轻脚走到走廊,才点开微信——是江砚寒发来的消息,时间显示在早上六点半:“外面雨下得有点大,我刚路过医院门口的早餐店,给你和阿姨带了热豆浆和肉包子,大概二十分钟到,你要是还没起,我就先在楼下等。”

后面还跟了个小小的太阳表情,和上次纸条上的符号一模一样。沈夏安盯着屏幕,指尖在对话框上悬了很久,突然想起昨天傍晚在楼梯间,林溪抱着她说“你不是一个人”的样子,想起江砚寒蹲在花坛边,小心翼翼给她擦手指上血珠的样子。她深吸了口气,打下回复:“我醒了,麻烦你了,不用在楼下等,我到病房门口接你。”发送的瞬间,她好像松了口气,又好像更紧张了——这是她第一次,没找借口躲着他的关心,没把他推到“普通同学”的界限外。

挂了微信,沈夏安靠在走廊的墙上,看着窗外的雨。雨比凌晨小了些,却还没停,地面上积了浅浅的水洼,映着住院楼惨白的墙壁。她从口袋里掏出小镜子,镜面上的裂纹还在,是昨天摔碎的那个——她没舍得扔,早上特意用纸巾擦干净了。镜子里的女生,眼下的青黑比昨天淡了点,却还是明显,眼角的遮瑕因为凌晨的眼泪晕开了点,露出浅浅的红痕。她从书包里翻出遮瑕膏,指尖沾了点膏体,轻轻点在红痕上,这次按压的时候,眼泪没再涌上来——她好像没那么怕别人看见她的脆弱了。

大概二十分钟后,微信又震动了,是江砚寒:“我到病房门口了。”沈夏安赶紧把遮瑕膏塞回书包,快步往病房走。刚到门口,就看见江砚寒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拎着两个纸袋,身上的白衬衫沾了点雨丝,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那道浅淡的疤痕——上次社团活动搬东西,她不小心撞掉了他手里的文件夹,看见这道疤时问过,他说是小时候帮邻居奶奶搬花盆,被碎瓷片划的。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江砚寒看见她,快步走过来,把一个纸袋递给她,“这个是热豆浆,我特意让老板多放了点糖,你上次说喜欢甜一点的;那个纸袋里是肉包子,还有两个素馅的,阿姨要是不想吃肉,就吃素的。”他的目光扫过她的眼睛,停顿了一下,却没问遮瑕膏的事,只是指了指她的手:“昨天的伤口怎么样了?还疼吗?”

“不疼了,谢谢。”沈夏安接过纸袋,指尖碰到他的手,还是暖的,和她冰凉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她低头看着纸袋上印的早餐店logo,突然想起高中时,每次早自习前,母亲都会绕远路去这家店给她买豆浆,说“热豆浆暖身子,上课不犯困”。那时母亲的手还没肿,还能帮她把豆浆的吸管插好,现在却连端杯子都要小心翼翼。

“进去吧,别让阿姨等急了。”江砚寒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他拎着另一个纸袋,跟在她身后走进病房。

母亲已经坐起来了,靠在枕头上,看见江砚寒,赶紧笑了笑:“江同学来了,快坐,外面雨还大吗?”

“不大了,阿姨。”江砚寒把纸袋放在床头柜上,拿出里面的豆浆和包子,“豆浆还是热的,您先喝点暖身子,包子要是凉了,我再去楼下热一下。”他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在母亲的手腕上,顿了一下——母亲的长袖睡衣袖口滑了点,露出那块淡青色的淤青,虽然只露了一小截,却还是显眼。

沈夏安心里一紧,赶紧走过去,帮母亲把袖口往上拉了拉,盖住淤青:“妈,您先喝豆浆,我去给您倒点水。”她想转移话题,却看见江砚寒的目光落在床头柜的病历本上——那道折角露在外面,因为刚才她慌乱中没塞好,折痕处的纸页都翘起来了。

她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怕他问起病历本,怕他追问折角后面藏着的伤。可江砚寒只是看了一眼,就转向母亲,笑着说:“阿姨,昨天医生说您要多休息,我就不打扰您了,中午我再过来,给您带点清淡的粥。”

“不用这么麻烦的,江同学,你还要上课,别总往医院跑。”母亲赶紧说,语气里满是不好意思。

“没事,我上午没课,社团活动也推迟了。”江砚寒说完,又转向沈夏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新的碘伏和创可贴,“你的手昨天划到了,我看你可能没带换药的,这个你拿着,记得中午再消次毒,别碰水。”

沈夏安接过塑料袋,指尖碰到他的指尖,这次没像上次那样躲。她抬起头,看着江砚寒的眼睛,他的眼神很温柔,带着点担忧,却没一丝探究的意味——他好像看出了她的藏,却没打算拆穿,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悄悄给她递了台阶。

“那我先走了,中午见。”江砚寒挥了挥手,转身走出病房,脚步很轻,没发出一点声响。

他走后,病房里又安静下来,只剩输液器的“滴答”声。母亲喝了口豆浆,突然说:“安安,江同学是个好孩子。”

沈夏安正低头拆碘伏的包装,听见这话,手顿了一下:“妈,我们就是同学。”

“我知道是同学。”母亲笑了笑,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可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他给你递创可贴的时候,手指都在轻着劲,怕弄疼你;刚才看见我手腕上的淤青,也没多问,是个细心又懂事的孩子。”

沈夏安的脸瞬间红了,赶紧低下头,假装擦手指上的伤口:“妈,您别乱说。”

“我没乱说。”母亲放下豆浆杯,声音轻得像叹息,“安安,妈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人好什么人坏,还是看得出来的。江同学是真心想帮你,不是图什么。你爸那个人……妈知道你怕他,也知道你这些年藏了很多事,受了很多委屈。可安安,人不能总把自己关在黑屋子里,要是有人愿意给你开扇窗,让你透透气,你别总想着把窗关上。”

母亲的话像颗石子,在沈夏安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她抬起头,看着母亲眼底的认真,突然想起昨天傍晚,林溪抱着她说“江砚寒肯定愿意帮你”的样子,想起江砚寒纸条上写的“别把所有事都自己扛着”,想起他给母亲带的热豆浆,给她买的碘伏……这些细碎的温暖,像一缕缕阳光,慢慢穿过她心里的乌云。

她拿起手机,翻开和江砚寒的聊天框,犹豫了很久,终于打下一行字:“中午你过来的时候,我想跟你说点事。”打完后,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手指在发送键上按了下去。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沈夏安的心跳得飞快。她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目光落在那本病历本上——那道折角还露在外面,却好像没那么刺眼了。母亲说得对,她不能总藏着伤,不能总活在父亲的威胁里。也许,她可以试着把折角打开,把藏在后面的伤,说给那个愿意听的人听。

窗外的雨终于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在病房的地板上,映出一小片温暖的光斑。沈夏安看着那片光斑,突然觉得,心里那道藏了很久的伤痕,好像也被这缕阳光照到了,没那么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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