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秋攥着那张泛黄的照片,指腹在父亲模糊的面容上反复摩挲,粗糙的相纸边缘已被掌心的汗濡湿。溶洞里的潮气像无形的藤蔓,顺着领口往里钻,混着岩壁渗出的铁锈味与某种腐烂植物的腥气,在鼻腔里结成酸涩的结。苏曼卿正半跪在地上,用匕首小心翼翼地挑断缠在脚踝上的藤蔓,那些青黑色的藤条约莫手指粗细,断口处涌出的乳白色汁液黏稠如胶,滴在青灰色的石地上竟“滋滋”冒起白烟,腾起的细雾中泛着诡异的淡绿色。
“这藤蔓叫‘锁魂藤’,是雾隐城周边特有的阴物,沾了活人的血会疯长。”她甩了甩匕首上的黏液,金属刃面映出她紧蹙的眉头。此时,月光从溶洞顶端的裂隙漏下来,如银线般斜斜坠下,刚好照在她后颈的纹身上。沈砚秋的目光被那片肌肤牢牢吸住——纹身里的月牙印记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发亮,淡金色的光晕在蟠虺纹间流转,与照片里女婴襁褓上的银线绣纹如出一辙,连月牙内侧那道细微的缺口都分毫不差。
岩壁深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起初像春蚕啃食桑叶般轻微,渐渐变得清晰,像是有人拖着沉重的铁链在潮湿的石地上缓慢行走,“哐当、哐当”的碰撞声在溶洞里层层回荡,激起无数细碎的回音。沈砚秋迅速将照片塞进长衫内袋,指尖触到心口处的温热,随即摸出青铜符牌护在胸前。符牌的铜面突然烫得惊人,仿佛揣了块烧红的烙铁,表面的蟠虺纹泛起红光,竟将周围的石壁照亮了寸许——原本光滑的岩壁上,赫然显露出几行凿刻的小字:“七星连珠夜,双月照陵门”。字迹苍劲有力,笔画间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痕迹,像是用鲜血混合朱砂写成。字迹旁边刻着幅简易的星图,北斗七星的斗柄微微上扬,末端的那颗星正指向溶洞左侧那条黑黢黢的暗河。
“要淌过去。”苏曼卿从随身的布包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些雄黄粉往靴底仔细涂抹,白色的粉末沾在潮湿的皮革上,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暗河里有水虿,专咬带阳气的活物,被叮上一口就会浑身麻痹。”沈砚秋顺着她的目光望向暗河,河面宽约丈许,漆黑的水面泛着诡异的磷光,像是撒了层细碎的萤火虫,隐约能看见底下有无数细长的黑影在缓慢晃动,时而聚成一团,时而散开,如同鬼魅的发丝。他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夹着的那张便签,上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雾隐城的守护者,世世代代都是女子,血脉里藏着开门的密钥。”
刚踏入暗河,冰凉的河水便顺着裤管往上涌,刺骨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沈砚秋打了个寒颤,怀里的符牌突然发出尖锐的嗡鸣,像是蜂群在耳边振翅。他低头看去,只见无数指甲盖大小的透明水虿正顺着靴筒往上爬,它们的身体半透明,能清晰地看见里面墨绿色的内脏,可一旦触到符牌散出的红光,便立刻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水中。苏曼卿在前方约三步远的地方引路,手里的匕首不时划破水面,惊起一串串细碎的银鳞——那些银鳞在空中闪烁片刻,竟化作细小的鱼形光斑,缓缓落回水里。“这些是守陵鱼,”她回头喊道,声音在空旷的溶洞里有些发飘,“别让它们钻进耳朵!一旦入耳,就会顺着血脉往脑子里钻。”
暗河尽头的石壁比别处高出许多,像是道天然的屏障,正中央嵌着面巨大的水镜。镜面约莫一人高,边缘用青铜包裹,雕刻着与符牌相同的蟠虺纹,光滑的镜面上水汽氤氲,映出的却不是他们此刻的身影,而是片燃烧的宅院——青灰色的瓦砾在火光中噼啪作响,沈府那标志性的飞檐正从中间断裂,带着火星的木屑纷纷扬扬落下,父亲穿着件藏青色的长衫,正抱着个襁褓中的女婴站在天井里,怀里的青铜符牌发出耀眼的红光,将他的侧脸照得通红。“那是二十年前的沈家老宅。”苏曼卿的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她抬手按在水镜边缘,指尖触到冰凉的青铜,“我祖父说,那晚雾隐城的钥匙,易了主。”
水镜突然泛起涟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画面里的女婴渐渐清晰,苍白的小脸上闭着眼睛,左眉骨处有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痣,在火光中若隐隐现。沈砚秋猛地看向身旁的苏曼卿,她正下意识地抬手抚着眉骨,指尖下的皮肤微微泛红,那颗朱砂痣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显眼。此时,岩壁里的锁链声越来越近,带着浓重铁锈味的阴风从暗河对岸涌来,风中夹杂着无数银镯子的碰撞声,“叮铃、叮铃”的脆响里,还混着女子若有若无的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