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柜门合上的轻响之后,厨房里只剩下水龙头间歇性滴落的水声。嗒。嗒。每一声都像砸在异常敏感的心尖上。
他背对着我,用抹布缓慢而用力地擦拭着已经光洁的灶台,肩胛骨的线条在薄衫下微微绷紧。我僵立在碗柜前,手里仿佛还残留着那个盘子的光滑触感,以及他指尖短暂却清晰的力度。
胖子震天的鼾声从窗外传来,一起一伏,极有节奏。
这声音似乎打破了某种凝滞的魔咒。张起灵将抹布洗净、挂好,动作恢复了惯常的利落。他转过身,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便自然地接过我手里其实并不存在的盘子,打开碗柜放了进去。
“出去走走?”他问,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指尖纠缠只是我的错觉。
我愣愣地点头。
夜间的山路并不好走,露水打湿了裤脚,草叶刮过皮肤,带来细微的痒意。他没有打手电,却走得极稳,偶尔在我脚步踉跄时,手臂便会及时地、看似随意地伸过来,让我扶一下。
他的手肘很稳,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底下蕴藏的力量。
一路无话。只有山风穿过林叶的呜咽,和不知名虫豸的唧鸣。
他最终在一片稍微开阔的坡地停下。脚下是沉入睡梦的雨村,零星灯火在浓墨般的夜色里闪烁。抬头,却是漫天星河,璀璨得近乎嚣张,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
我们并排站着,谁也没有先开口。Enigma的信息素在旷野里似乎变得没有那么具有压迫性,如同夜风般自然流淌,雪松的冷冽被星辉浸染,竟显出几分辽阔的温柔。
他忽然动了。
微凉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我的后颈,撩开衣领。指尖抚过那处已经结痂的齿痕,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
我微微一颤,没有躲开。
“还疼么?”他问,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散。
“早不疼了。”就是有点痒,心里痒。
他的指腹在那微微凸起的疤痕上极轻地摩挲,像是在描摹一件珍贵的瓷器上不可避免的烧制痕迹。
“当年,”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融在风里,“在塔木陀,你被蛇咬后,信息素变了。”
我怔住,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那么久远的事。那时我还没分化,只是个普通的Beta,被鸡冠蛇咬了之后昏迷高烧,醒来后世界似乎没什么不同,却又隐约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后来才知道,那场高烧提前诱发了我的分化,并且因为蛇毒的影响,走向了不可预知的方向。
“很淡,”他继续道,目光望着远处的星河,仿佛在回忆,“像雨后的烂木头里,突然长出的一颗橘子。快要死了,但还在挣扎着散发那一点甜味。”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呼吸一窒。
他从未说过这些。那些年,他沉默地走在前面,替我挡去大部分风雨,却从不解释。
“后来,”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卷起我的一缕头发,“在雷城,你强行逆转。”
那不是一段愉快的回忆。为了摆脱汪家的控制,也为了……能更靠近某种遥不可及的可能,我选择了风险极高的第二次分化。过程痛苦得如同剥皮拆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信息素崩溃带来的灼烧感。
“你的信息素,”他的声音变得更低,几乎融入夜色,“那时候,碎得像沙子。抓不住。”
我忽然明白过来。那些年,他看似冷漠的远离,或许并非全然因为他的使命和我的计划。一个信息素濒临崩溃、不稳定到了极点的Omega,对于Enigma而言,或许本身就是一种难以抗拒又必须抗拒的折磨。靠近,可能会加速我的崩溃;远离,又是另一种煎熬。
他的指尖滑下,握住我的手腕,掌心滚烫。
“现在,”他转过身,面对着我,眼眸在星光下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太多我读不懂的情绪,“抓住了。”
三个字,沉重得像誓言。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十指紧紧扣住。
“嗯,”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抓住了。”
这一次,谁也别想再松手。
风声掠过树梢,像是遥远的叹息,又像是温柔的附和。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我的。
Enigma的信息素如同温柔的海啸,无声地将我彻底淹没。
在那片星辰之下,伤痕累累的过往似乎终于找到了它的归处。
星河倒悬,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