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瓜的清甜气还在舌尖打着转,夜幕就悄无声息地垂了下来,带着山间特有的、沁着凉意的墨蓝。胖子被几个电话催走了,说是村尾老王家支了牌局,三缺一,不去不行。他揣了半包烟,趿拉着拖鞋,哼着不成调的歌融进了夜色里,院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合上,留下满院陡然加深的寂静。
我和张起灵谁也没提开灯。就着最后一点天光,收拾了石桌上的瓜皮瓜籽。井水哗啦啦地冲走黏腻,院子里的空气重新变得清爽起来。
他直起身,在渐浓的夜色里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转身进了堂屋。再出来时,手里拎着两个马扎,还有那盏有些年头的、玻璃罩子熏得发黄的煤油灯。
“咔哒”一声,火柴划亮,橘黄的火苗跳跃着,点燃灯芯。他调整了一下灯焰,盖上玻璃罩,一团温暖昏黄的光晕便在廊下漫开,驱散了周遭一小片黑暗,也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他把马扎摆好,自己先坐了下来,然后拍了拍旁边的空位。
我走过去坐下。马扎矮小,坐着并不十分舒服,但在这朦胧的灯晕里,却有种别样的安稳。煤油灯细微的噼啪声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灯焰偶尔跳动一下,光影便随之晃动。
他不知从哪儿又摸出那截木头和刻刀,就着灯光,低头继续他下午未完成的活计。刻刀划过木头的沙沙声,比白天更显清晰,带着一种催眠般的节奏。
我抱着膝盖,看着他的侧影被灯光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鼻梁挺直,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神专注地落在手中的物件上。Enigma的信息素在夜色和灯晕里变得格外沉静,雪松的冷冽被暖光调和,如同冬日壁炉里燃烧的松木,散发出令人心安的气息。
偶尔有飞蛾扑棱着撞向灯罩,发出轻微的砰砰声。
他没抬头,只是手腕稳定地移动着,木屑簌簌落下。我看不清他在刻什么,只觉得那动作流畅而充满耐心。
看久了,眼睛有点涩。我移开视线,望向院子外面。更远处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像是遗落在墨色绸缎上的碎钻。山风吹过,带着草木的湿气和凉意,拂在脸上。
我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
刻刀的声音停了。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侧过头看我:“冷了?”
“有点。”
他站起身,没进屋里,反而走到院子角落,从那堆下午劈好的柴火里捡了几根细小的松木枝桠,又走回廊下,就着煤油灯的火苗点燃。松枝带着油脂,很快噼里啪啦地烧起来,散发出一种干燥而温暖的松香,混着煤油灯本身的气味,形成一种独特又好闻的味道。
一小堆篝火在廊下燃起,驱散了夜寒,橘红的火光照亮了我们这一方小天地,比煤油灯更暖,也更生动。
他重新坐下,靠近火堆,伸手烤了烤火,然后很自然地把我的手也拉过去,包裹在他温热的掌心里,一起凑近那跳跃的火焰。
指尖的凉意很快被驱散,暖意顺着皮肤蔓延上来。他的手很大,完全覆住了我的手背,掌心粗糙,温度却恰到好处。
两人都没说话,静静地看着火苗舔舐着松枝,听着木柴燃烧的细微爆裂声。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此刻也映入了跳动的暖色。
过了许久,松枝快要燃尽,火势渐小。
他松开我的手,用树枝拨弄了一下灰烬,确保没有火星残留。然后拿起那盏煤油灯,站起身:“不早了,睡吧。”
我跟着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脚。
他提着灯走在前面,昏黄的光晕在我们脚下铺开一小片光明的路,引着我们穿过黑暗的堂屋,走向里间。
灯放在床头柜上,光晕笼罩着床榻。他脱下外衣,躺下,依旧习惯性地伸出手臂。
我滑进他怀里,后背贴上他温热的胸膛。煤油灯的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在墙上投下模糊的光影。空气中混合着松枝燃尽的余烬味、煤油灯特有的气味,和他身上令人安心的雪松气息。
他的手掌贴在我小腹,体温源源不断地传来。
屋外是万籁俱寂的山夜。
我在那片安稳的笼罩里,闭上眼,沉入黑甜的睡乡。
一夜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