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出租屋在老城区的七楼，没有电梯。陈奕恒拖着行李箱爬到五楼时就开始喘，卷毛被汗濡湿，贴在额角。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半圈，门“咔嗒”一声开了，玄关处散落着几双男士皮鞋，空气中飘来淡淡的消毒水味。

“回来了。”

冷淡的声音从客厅传来。陈奕恒抬头，看见沙发上坐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男生，背对着门口，指尖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敲得飞快。阳光从老式窗棂漏进来，在他肩线处投下一道冷硬的阴影，像块没被焐热过的石头。

是杨博文。陈奕恒出国前通过中介租的房子，只知道对方是音乐学院的在读生，其他信息一概不知。他局促地“嗯”了一声，拖着箱子往自己房间挪，轮子碾过地板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突兀。

“房间在那边。”杨博文头也没回，指尖停顿半秒，指了指走廊尽头，“水电费单在冰箱上，AA。”

陈奕恒点点头，把行李箱推进房间时，瞥见客厅茶几上放着个相框。玻璃擦得很亮，里面是两个少年的合照——杨博文站在左边，比现在清瘦些，嘴角难得带着点笑意；右边的男孩穿着白色衬衫，手里抱着本乐谱，眼睛弯成了月牙。两人靠得很近，背景是音乐学院的琴房。

他赶紧收回目光，反手带上门。房间很小，墙纸有些发黄，但收拾得干净。陈奕恒瘫坐在行李箱上，盯着天花板发呆，直到隔壁传来钢琴声。

不是流行乐的花哨旋律，是段晦涩的古典乐，指法凌厉得像在较劲，每个音符都砸得又重又急，却偏偏在收尾处泄出一丝极轻的颤音，像被风吹断的丝线。

陈奕恒愣了愣。他不懂乐理，却莫名觉得那琴声里藏着很多情绪，和杨博文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完全不一样。

傍晚出去买日用品时，他在楼下便利店又碰到了杨博文。对方手里拿着瓶矿泉水，指尖夹着张音乐会门票，票根上的演奏者姓名栏印着烫金的“杨博文”。

“你……很会弹琴？”陈奕恒没忍住，声音细若蚊呐。

杨博文抬眼看他，眸色很淡，像结了层薄冰：“嗯。”

“刚刚听到你弹琴了，很好听。”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陈奕恒后悔得想咬掉舌头，正准备说句“打扰了”，却见杨博文低头看了眼手机，转身时，他口袋里的相框露出一角，照片里那个白衬衫少年的笑脸晃了一下，又被黑色外套盖住了。

回到家时，钢琴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是首舒缓的曲子，温柔得像月光淌过湖面。陈奕恒靠在门板上听着，忽然想起以前在张桂源的别墅里，对方也曾买过一架斯坦威，放在巨大的落地窗旁。他总爱坐在地毯上，看张桂源穿着家居服，漫不经心地弹些不成调的旋律。

那时的琴声里，好像也有过这样的温柔。

指尖又开始发麻，陈奕恒赶紧捂住脸。他不能再想了。

客厅的琴声不知何时停了。陈奕恒拉开门想倒杯水，却看见杨博文站在阳台上，手里捏着那张合照，指尖轻轻摩挲着照片里男孩的脸。月光落在他侧脸，冰块似的轮廓柔和了些，眼底却翻涌着陈奕恒看不懂的落寞。

四目相对的瞬间，杨博文迅速把照片塞回口袋，转身进了房间，门“砰”地一声关上，像道拒绝任何人靠近的屏障。

陈奕恒握着空杯子站在原地，忽然觉得这座城市里，好像不止他一个人带着秘密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