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疼的

陈奕恒是被玻璃碎裂的声音惊醒的。

凌晨三点，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帘缝隙漏进的路灯微光，在地板上投出细长的影子。他摸出枕头下的手机，屏幕亮起时刺得他眯起眼——凌晨三点十七分。

客厅里又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

陈奕恒裹紧被子往床里缩了缩。杨博文的脾气他摸不透，白天冷得像块冰，此刻却在客厅里弄出这么大动静。他本不想多管闲事，可那断断续续的声响里，夹杂着一种奇怪的、像是布料摩擦过尖锐物体的嘶嘶声。

心脏莫名一紧。陈奕恒咬着下唇犹豫了几秒，还是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悄悄拉开了一条门缝。

客厅没开灯，只有阳台的落地窗透进点月光。杨博文背对着他站在茶几旁，手里不知攥着什么，肩膀在微微发抖。地上散落着碎裂的玻璃杯碴，水痕顺着地板缝隙蜿蜒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你……”陈奕恒刚要开口，就看见杨博文猛地抬手，动作快得像道闪电。下一秒，他听见一声极轻的、类似皮肉被划破的声音。

陈奕恒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借着月光看清了——杨博文手里捏着一片锋利的玻璃碴，指尖在流血，而他另一只手腕上，已经洇开了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在苍白的皮肤下格外刺眼。

“别！”陈奕恒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恐惧而发颤。他忘了自己有多怕生，忘了杨博文有多冷淡，只知道不能让眼前的人再做伤害自己的事。

杨博文显然没料到他会出来，浑身一僵，猛地转过身。月光照在他脸上，陈奕恒第一次看见他褪去冰冷后的样子——眼眶泛红，下颌线绷得死紧，平日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苦，像一头困在牢笼里的野兽。

“滚回去。”杨博文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可捏着玻璃碴的手指却在发抖。

陈奕恒没动。他的视线死死盯着那片沾血的玻璃，喉咙发紧，鼻尖突然一阵发酸。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那种被逼到绝境，只能靠伤害自己来缓解痛苦的绝望。以前他抑郁最严重的时候，也曾躲在张桂源别墅的浴室里，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手里攥着刀片发呆。

是张桂源撞开了门，一把夺过刀片，眉头皱得像座山，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慌乱：“陈奕恒，你疯了？”

那时的张桂源，好像是在乎他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杨博文的动作打断了。他像是被陈奕恒的注视激怒了，又要抬手往手腕上划。陈奕恒想也没想就冲过去，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别这样……”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会疼的……”

杨博文的力气很大，可在触到陈奕恒温热的眼泪时，动作却骤然停了。他低头看着陈奕恒，看着这个总是低着头、说话细声细气的卷毛男生，此刻正红着眼睛望着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都止不住。

陈奕恒的手在抖，掌心被玻璃碴硌得生疼，可他不敢松。他怕自己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再次伤害自己。他想起自己那些难熬的夜晚，想起枕头被眼泪浸湿的重量，想起那种觉得全世界都没人在乎自己的孤独。

“有什么事……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陈奕恒哽咽着，眼泪模糊了视线，“疼的……真的会很疼的……”

杨博文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陈奕恒的手臂都开始发酸。然后，他突然松开了手，玻璃碴“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出去。”杨博文抽回自己的手，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冷得像结了冰，可陈奕恒却听见了他语气里难以掩饰的颤抖。

陈奕恒站在原地没动，眼泪还在掉。他看着杨博文流血的手腕，又看了看地上的玻璃碴，突然蹲下身，笨拙地开始捡那些碎片。指尖被划破了也没察觉，只是机械地把碎片拢到一起。

“我……我帮你找医药箱。”他吸了吸鼻子，声音瓮瓮的，“流了好多血……”

杨博文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赶他。客厅里只剩下陈奕恒窸窸窣窣捡玻璃的声音，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月光落在陈奕恒汗湿的卷毛上，也落在杨博文紧绷的背影上，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在这个寂静的凌晨，第一次打破了彼此筑起的高墙，共享了同一片沉默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