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药箱放在电视柜最底层,积了层薄灰。陈奕恒翻出碘伏和纱布时,指尖还在抖,自己掌心的伤口沾了酒精,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眼泪又差点涌上来。
他捧着东西走过去,杨博文还维持着背身的姿势,肩膀却不再紧绷,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微微垮着。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地板上,像道无法愈合的疤。
“我帮你处理一下吧。”陈奕恒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杨博文没说话,算是默许。
陈奕恒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拉起他的手腕。伤口不算深,但划得歪歪扭扭,血珠还在往外渗。他用棉签蘸了碘伏,刚要碰上皮肤,就被杨博文猛地缩回手。
“别碰。”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陈奕恒的动作顿住了,手里的棉签悬在半空。他看着杨博文紧抿的唇,突然意识到这人不是怕疼,是在抗拒——抗拒被触碰,抗拒被窥见任何一点脆弱。
就像以前的自己。总在张桂源想靠近时往后缩,总在对方递来关心时觉得是怜悯。
“会发炎的。”陈奕恒低下头,卷毛遮住了眼睛,“我轻点,不疼的。”
这次杨博文没再躲。碘伏碰到皮肤时,他还是瑟缩了一下,指节攥得发白。陈奕恒的动作很慢,棉签擦过伤口时,能感觉到他手腕的轻颤。客厅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救护车鸣笛,尖锐地划破夜色。
包扎到一半,杨博文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像梦呓:“他叫左奇函。”
陈奕恒的手顿了顿。
“照片上的人。”杨博文补充道,视线落在窗外的虚空里,“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十五,我十六。”
陈奕恒没敢接话,只是加快了包扎的动作,纱布在手腕上绕了两圈,系了个笨拙的结。
“他总爱穿白衬衫,说像钢琴家。”杨博文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可眼角却慢慢红了,“我们在琴房待了七年,从偷偷摸摸牵着手,到敢在关了灯的走廊里接吻。”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空荡荡的无名指,那里有圈浅浅的白痕,像是长期戴过戒指。
“他父母发现那天,把他锁在家里,我在楼下站了整夜。”杨博文笑了一声,笑得比哭还难听,“他从二楼跳下来,摔断了腿,拖着石膏来找我,说要私奔。”
陈奕恒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疼得他呼吸发滞。他想起自己和张桂源,想起那些因为贫富差距而滋生的猜忌,想起分手时自己歇斯底里的质问,突然觉得那些争吵都轻飘飘的,像场不值一提的闹剧。
“我那时候……”杨博文的声音开始发颤,“我怀了他的孩子。”
陈奕恒猛地抬头,撞进他通红的眼睛里。
“三个。”杨博文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从十七到二十一岁,三次。每次他都抱着我哭,说等他长大了,就能保护我了。”
可左奇函没能长大。他被父母强行送出国的那天,杨博文正在手术室里,第三次失去他们的孩子。等他拖着虚弱的身体赶到机场时,只剩下起飞的轰鸣声,像重锤敲在他心上。
“他走之前给我打电话,说等他回来,就再也不分开了。”杨博文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膝盖上,“可他再也没回来过。”
凌晨四点,杨博文突然开始发抖,像是坠入了噩梦。他蜷缩在沙发上,额头抵着膝盖,嘴里反复念着一个名字:“奇函……别走……”
陈奕恒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样子,突然想起自己抑郁发作的夜晚,也是这样蜷缩在床上,听着别墅里空荡的回声,觉得自己要被黑暗吞噬了。那时候张桂源总会把他搂进怀里,用温热的手掌贴着他的后颈,沉默地陪他到天亮。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慢慢走过去,在杨博文身边坐下,轻轻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动作生涩又笨拙,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
杨博文的颤抖渐渐平息了些,无意识地往他这边靠了靠,头抵在他的肩膀上。陈奕恒僵着身体不敢动,鼻尖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钢琴松香。
窗外的天色慢慢泛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茶几上那张倒扣的相框上。
陈奕恒看着晨光里漂浮的尘埃,突然觉得,或许这座城市里的孤独,从来都不是独自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