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去办健康证的路上,陈奕恒在公交站看到了招工启事。一家新开的琴行招店员,要求会简单的乐器保养,薪资不算高,但离出租屋只有两站地。他盯着启事上的地址看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简历——出国前他在乐器行打过工,跟着老师傅学过点皮毛。
走进琴行时,风铃叮叮当当地响。店里弥漫着檀木和松香的味道,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小提琴,玻璃柜台里摆着锃亮的长笛。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坐在收银台后算账,抬头看见他,和善地笑了笑:“应聘?”
陈奕恒点点头,紧张得手心冒汗,卷毛被风吹得乱糟糟的。他刚要递简历,就听见里间传来钢琴声,指法流畅得像水流过青石,正是杨博文凌晨弹过的那首晦涩的古典乐。
他愣在原地,女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着说:“是我们请的钢琴老师在练琴呢,叫杨博文,厉害得很,就是性子冷了点。”
陈奕恒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杨博文手腕上的纱布,想起那张藏在口袋里的合照,突然觉得那流畅的琴声里,藏着太多没说出口的沉重。
面试很顺利,女人说他看着老实,让他明天就来上班。陈奕恒走出琴行时,阳光正好,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第一次觉得这座城市有了点真实的触感。
回到出租屋时,杨博文居然在客厅。他难得没穿黑色连帽衫,换了件灰色的薄毛衣,正坐在沙发上擦琴弓,动作专注得像在进行什么仪式。茶几上摆着两碗面条,冒着热气,旁边放着两个卤蛋。
“房东送的,吃不完。”杨博文头也没抬,语气还是淡淡的,却不像以前那样拒人千里。
陈奕恒的眼眶又有点热。他知道这绝不是吃不完那么简单,房东是个抠门的老太太,连水电费都要精确到分,怎么可能突然送两碗带卤蛋的面。
他在杨博文对面坐下,拿起筷子小口吃面。面条是最普通的挂面,卤蛋有点咸,可他吃得很慢,觉得胃里暖烘烘的,连带着心里那点因为贫穷和自卑而起的寒意,都散了些。
“我……我明天去琴行上班。”陈奕恒没话找话,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杨博文擦琴弓的手顿了顿:“李姐那?”
“嗯。”
“她人不错。”杨博文点点头,把擦好的琴弓放进琴盒,“就是记性差,你多提醒她收账。”
陈奕恒忍不住笑了笑,卷毛随着动作晃了晃。这是他回国后第一次笑,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吃完面,他主动去洗碗,听见杨博文又坐在了钢琴前。这次弹的是首童谣,简单的旋律,却弹得格外认真。陈奕恒靠在厨房门框上听着,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还没生病时,也曾这样坐在旧风琴前,给他弹过这首曲子。
那时候家里虽然穷,却总有人笑着叫他的名字。
洗完碗出来,杨博文已经回了房间,房门还是留着道缝。陈奕恒看着那道缝,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把自己刚买的创可贴放在了他的门口。
是最普通的那种,上面印着小熊图案,五毛钱一片。
回到房间,他翻出手机,给母亲发了条信息,说自己找到工作了,让她别担心。母亲很快回了个“好”,后面跟着个太阳的表情。陈奕恒盯着那个表情看了很久,突然觉得,或许那些难熬的日子,真的能一点点好起来。
凌晨时,他又被噩梦惊醒。梦里张桂源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他说:“陈奕恒,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想抓住对方的手,却怎么也够不到,急得眼泪直流。
醒来时,额头上全是冷汗。陈奕恒坐在床上喘着气,听见隔壁传来轻轻的钢琴声,还是那首童谣,像在给他唱安眠曲。
他慢慢躺下,听着琴声,心脏渐渐平稳下来。黑暗里,他摸了摸枕头下的手机,屏幕亮起时,映出他眼底一点点重新燃起的光。
或许他还是会自卑,还是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胡思乱想,还是会在想起张桂源时掉眼泪。但至少现在,他有了份能糊口的工作,有个愿意为他留一道门缝的室友,还有个需要他支撑的家。
这些,好像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