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琴行上班的日子过得很平静。陈奕恒每天踩着点到店，帮李姐整理乐谱，给乐器除尘上油，偶尔接待几个来看琴的客人。他话不多，但做事细心，李姐很喜欢他，常塞些自家做的点心给他。
杨博文一般下午来上课，背着黑色的琴包，沉默地穿过店面走进里间琴房。两人在店里碰到时，也只是简单点个头，像普通同事那样客气。但陈奕恒发现，杨博文琴房的门总是虚掩着，琴声能断断续续飘出来，有时是激昂的协奏曲，有时是低回的独奏曲，更多时候，是那首简单的童谣。
有天傍晚，陈奕恒正在擦一把旧吉他，琴身的木纹里积着经年的灰尘。杨博文上完课出来，破天荒地站在旁边看了会儿。
“这里该用蜂蜡。”他突然开口，指了指琴颈的位置，“酒精会伤木头。”
陈奕恒愣了一下，赶紧放下手里的酒精棉：“我……我不知道。”
杨博文没说话，从自己的琴包里翻出一小罐蜂蜡，递给他：“顺着木纹擦。”
陈奕恒接过罐子，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外壳，还有杨博文残留的温度。他低着头，按照杨博文说的方法慢慢擦拭，吉他表面渐渐泛起温润的光泽。
“谢谢。”他小声说。
杨博文“嗯”了一声，视线落在吉他弦上，忽然问：“会弹吗？”
陈奕恒摇摇头：“只会一点点……以前学过几天。”
那是和张桂源在一起时，对方非要给他报吉他班，说想听他弹情歌。可他总觉得自己笨手笨脚的，学了没两节课就放弃了，现在想想，那时的退缩里，藏着多少因为差距而产生的怯懦。
“不难。”杨博文拿起吉他，调了下调弦，指尖轻轻拨动，弹出一段简单的和弦，“比钢琴容易。”
陈奕恒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突然想起那张合照里，左奇函抱着乐谱的样子。或许杨博文也曾这样教过对方吧。
“你……”他没忍住，“以前也教过人吗？”
杨博文的动作顿了顿，眼神暗了暗：“嗯。”
没再多说一个字，他放下吉他，背起琴包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陈奕恒：“蜂蜡不用还了。”
那天晚上，陈奕恒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张桂源站在颁奖台上，手里拿着奖杯，笑得意气风发。发件人没留名字，但陈奕恒认得，是以前张桂源圈子里的人，总爱用这种方式提醒他两人的差距。
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他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手指在删除键上悬了又悬，最终还是锁了屏。
客厅里传来钢琴声，还是那首童谣。陈奕恒走出去，看见杨博文坐在钢琴前，背影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茶几上，他早上放过去的小熊创可贴，被整齐地摆在了相框旁边。
“还没睡？”杨博文头也没回。
“嗯。”陈奕恒走到沙发边坐下，“琴声很好听。”
杨博文弹得慢了些：“以前……他总缠着我弹这个。”
陈奕恒知道“他”是谁，没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你呢？”杨博文突然问，“照片上的人，是你前男友？”
陈奕恒猛地抬头，脸颊瞬间涨红：“你……你怎么知道？”
杨博文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忘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着。”
陈奕恒窘迫地把手机揣进兜里，指尖发烫：“我们……已经分了。”
“看得出来。”杨博文停下弹琴的手，转过身看着他，“你提起他时，眼睛里的光会灭。”
陈奕恒的眼眶突然就湿了。他第一次被人这样直白地戳中心事，那些藏在心底的委屈和难过，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总觉得……配不上他。”他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他那么好，家里那么有钱，而我……我什么都没有，还总是疑神疑鬼，惹他生气……”
杨博文静静地听着，没打断他。
“他最后说，我总是这样。”陈奕恒抹了把眼泪，卷毛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可我控制不住……我怕他离开我，怕他觉得我麻烦，怕他看到我这副样子就烦……”
这些话，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过，连心理医生都没说过。可在杨博文面前，在这首温柔的童谣里，他却像个孩子一样，把所有的脆弱都摊了开来。
杨博文沉默了很久，才重新把手放在琴键上，弹出一个柔和的音符：“有些人，是用眼睛爱你。有些人，是用耳朵。但好的爱，是用心。”
他顿了顿，指尖流出更温柔的旋律：“不用你踮脚，也不用他弯腰。”
陈奕恒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眼泪慢慢停了。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钢琴上，也落在他的心上，像撒了一层薄薄的糖霜。
那天晚上，他睡得很安稳，没有做噩梦。第二天醒来时，发现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碗温热的粥，旁边还有个剥好的鸡蛋。杨博文的房门关着，但琴房的方向，隐约传来练琴的声音，不再是晦涩的古典乐，而是一首轻快的圆舞曲。
陈奕恒坐在餐桌前，小口喝着粥，觉得胃里暖暖的，心里也暖暖的。他知道，过去的伤口不会一下子愈合，自卑和敏感也不会突然消失。但或许，他可以试着慢慢往前走，不用总回头看。
毕竟，前方有粥，有琴声，还有一个愿意和他共享沉默的人。这些，好像真的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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