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奇函回来那天,天气阴沉得厉害。
陈奕恒正在琴行给一把大提琴换弦,手指被琴弦勒出红痕。李姐拿着手机匆匆从外面进来,语气里带着点兴奋:“博文呢?左奇函回来了!刚在机场被拍到,好多人发朋友圈呢!”
“左奇函”三个字像块冰砸进陈奕恒心里,他手一抖,琴弦“嘣”地弹开,弹在手腕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里间琴房的琴声突然停了。
没一会儿,杨博文走了出来,脸色比外面的天色还难看,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指节泛白。屏幕亮着,是张机场照片——穿白色衬衫的男人拖着行李箱,对着镜头笑,眉眼弯弯的,和相框里那个少年几乎一模一样。
“他回来了。”杨博文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濒临破碎的颤抖。
陈奕恒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想起那些深夜里的琴声,想起那张被反复摩挲的合照,想起那句“可他再也没回来过”。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杨博文没再说什么,抓起琴包就往外走,脚步快得像在逃。走到门口时,他撞在玻璃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却像没感觉到疼,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里。
“这孩子……”李姐叹了口气,拿出手机刷着新闻,“当年多好的一对啊,左奇函出国前还来这儿跟博文求婚呢,就在这架钢琴前……”
陈奕恒的目光落在那架黑色钢琴上,琴键光滑得能映出人影。他好像能看到七年前的杨博文,站在这里,眼里带着光,看着那个白衬衫少年单膝跪地,递上戒指。
那天下午,杨博文没回来。琴行打烊时,雨还没停。陈奕恒锁门时,发现杨博文的琴房钥匙落在了柜台上,上面挂着个小小的钢琴挂件,掉漆的地方露出里面的银色,像段被磨损的时光。
回到出租屋,客厅里一片漆黑。陈奕恒打开灯,看见茶几上的相框被翻了过来,照片朝下扣着,旁边散落着几粒白色药片——是杨博文的安眠药,他早上打扫时在沙发缝里捡到过。
陈奕恒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走到杨博文的房门前,犹豫了很久,轻轻敲了敲:“杨博文?你在吗?”
没人回应。
他推了推门,门没锁。房间里拉着厚厚的窗帘,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味。杨博文趴在床上,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耸动,像只受伤的兽在无声地哭。
床头柜上放着个空酒瓶,还有手机,屏幕停留在左奇函的朋友圈界面,最新一条是半小时前发的:“回家了。”
陈奕恒站在门口,进退两难。他想起自己收到张桂源照片时的心情,那种被撕裂的疼痛,大概和此刻的杨博文没什么两样。
“我……我给你带了点吃的。”他把手里的面包和牛奶放在床头柜上,声音放得很轻,“李姐说你没吃午饭。”
杨博文没动。
陈奕恒咬了咬唇,转身想走,却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哽咽声,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听得人心里发紧。
“他凭什么……”杨博文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凭什么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
陈奕恒的眼眶也跟着热了。他走到床边,蹲下身,看着杨博文颤抖的肩膀,突然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像那天凌晨他做的那样。
“疼吗?”陈奕恒问,声音带着哭腔,“心里……是不是特别疼?”
杨博文猛地转过身,眼睛红得吓人,脸上全是泪痕:“疼有什么用?他回来了,可我的孩子……我的七年……都没了……”
他像崩溃了一样,把脸埋在陈奕恒的肩膀上,哭得浑身发抖。陈奕恒僵着身体,任由他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衣服,闻着他身上的酒精味和淡淡的消毒水味,突然觉得,原来再冷的人,心里也藏着这么多滚烫的伤口。
那天晚上,杨博文吐了好几次。陈奕恒守在旁边,给他递水,擦脸,像照顾小时候生病的自己。等杨博文终于睡着时,天已经快亮了。
陈奕恒坐在床边,看着他苍白的脸,突然想起左奇函照片里的笑容。那样明媚的笑,背后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歉意,或者……根本就没有歉意?
他拿起杨博文的手机,想关掉屏幕,却不小心划到了通话记录。最新一条是昨天晚上的,备注是“奇函”,通话时长一秒。
大概是想接,又不敢吧。
陈奕恒放下手机,轻轻带上门。客厅里,他把那个倒扣的相框翻了过来,照片上的两个少年笑得灿烂。他看着照片里的左奇函,突然有点懂了杨博文的痛——不是恨,是爱到深处,连怨都带着苦涩。
窗外的雨停了,阳光从云层里钻出来,照在相框上,反射出刺眼的光。陈奕恒眯起眼睛,突然想起杨博文说的那句话:“好的爱,是用心。不用你踮脚,也不用他弯腰。”
他不知道左奇函回来会带来什么,也不知道杨博文能不能走出来。但他知道,从今往后,这个总是冷冰冰的室友,再也不是独自抱着回忆取暖了。
至少,还有他这个同样带着伤口的人,愿意陪他坐在黑暗里,等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