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奕恒是在凌晨三点被幻觉惊醒的。
黑暗里,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像张桂源以前看他的眼神,带着失望和不耐。他猛地坐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卷毛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撞得肋骨生疼。
“别看着我……”他喃喃自语,双手胡乱地挥着,像是要驱散什么。桌上的玻璃杯被扫到地上,“啪”的一声碎裂,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蹲在地上,看着满地的玻璃碎片,突然觉得那些碎片里都映着自己的脸——懦弱,敏感,像个永远长不大的累赘。张桂源说过的“你能不能成熟点”,母亲叹息的“别总让我们担心”,甚至杨博文无意中皱起的眉,此刻都像针一样扎进脑子里。
“都是我的错……”他抓起一块碎片,冰凉的棱角硌着掌心,“我不该活着的……”
指尖用力,玻璃划破皮肤,血珠渗出来,滴在地板上,像朵丑陋的花。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些,却又像打开了某个开关,心里的绝望像潮水般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想起医生说的“重度抑郁伴随焦虑发作”,想起那些吞下去又吐出来的药片,想起手腕上早已淡去的旧疤。原来他从来都没好起来过,只是把那些黑暗暂时藏了起来,像藏在衣柜里的怪物,总有一天会跑出来将他吞噬。
楼下传来轻微的响动,大概是杨博文被吵醒了。陈奕恒慌了,赶紧用袖子擦掉手上的血,把玻璃碎片往床底踢,动作慌乱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他不能让杨博文看见,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他这副鬼样子。
门被轻轻敲响了。“陈奕恒?你没事吧?”是杨博文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陈奕恒死死咬着唇,不敢出声。他能想象杨博文此刻的表情,或许是担忧,或许是不解,或许……是和别人一样的厌倦。
门外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脚步声远去的声音。陈奕恒松了口气,却又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他看着掌心的伤口,血还在慢慢渗出来,不疼,只是觉得空落落的。
天快亮时,他才勉强收拾好地上的狼藉,用创可贴遮住掌心的伤。下楼时,杨博文已经坐在餐桌旁了,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看见他,眼神顿了顿,却什么也没问,只是把一杯热牛奶推到他面前。
“今天琴行不忙,你在家休息吧。”杨博文的声音很轻,“我跟李姐说过了。”
陈奕恒点点头,端起牛奶,指尖还在微微发颤。他知道杨博文看出来了,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有些痛苦是说不出口的,像被困在玻璃罩里的困兽,只能自己舔舐伤口,发出无人听见的哀嚎。
杨博文离开后,房子里又恢复了寂静。陈奕恒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突然觉得很累。他不想再挣扎了,不想再假装正常,不想再担心自己是不是又给别人添了麻烦。
他走进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一样蔓延。然后,他慢慢摘下了手腕上的手环——那是医生给的紧急呼救器,他戴了两年,从未按下过。
或许,就这样沉下去也不错。像掉进深海里,不用再呼吸,不用再思考,不用再害怕被人抛弃。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张桂源发来的消息:“抽屉里的大白兔吃完了吗?我再给你买点。”
陈奕恒看着那行字,突然捂住脸,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哭声压抑在喉咙里,像只受伤的小兽,卑微又绝望。
原来他还是会期待,还是会贪恋那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哪怕知道自己配不上,哪怕知道可能会再次被丢下,还是会像飞蛾扑火一样,渴望那一点点光。
只是这光太遥远了,远得他伸出手,什么也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