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桂源开始每天往福利院跑。
有时带些绘本,坐在院子角落一页页翻着,不求安安过来听,只让书页翻动的沙沙声融进风里。有时拎着一兜新鲜草莓,洗干净了放在石桌上,看着其他孩子雀跃地分食,唯独安安蹲在老槐树下,用树枝在地上画着没人看得懂的圈。
他从不主动靠近,只是远远地守着。看安安被欺负时,会不动声色地叫住那个动手的孩子,递颗糖让他去别处玩;见保育员给安安添的饭比别人少,第二天就多带些面包,说是“给所有孩子加的点心”。
变化发生在第三周。那天张桂源带了只旧魔方,是他小时候玩过的,边角磨得发亮。他坐在台阶上,手指灵活地转着,红蓝黄的色块在阳光下跳着细碎的舞。
安安的目光第一次没有躲闪,落在魔方上,像被磁石吸住。
张桂源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故意放慢了速度,把魔方转成混乱的色块,然后轻轻放在地上,往安安的方向推了推。
孩子的喉结滚了滚,脚像钉在原地。过了很久,久到张桂源以为他又要退缩时,安安突然迈开步子,一步、两步,像踩在刀尖上似的,慢慢挪到魔方前。
他没碰,只是蹲下来,盯着那些拧乱的色块,黑亮的眼睛里映出细碎的光。
“会玩吗?”张桂源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散这来之不易的靠近。
安安没说话,却缓缓抬起手,指尖落在黄色的中心块上,迟疑了几秒,猛地一转——那一下用力太猛,魔方差点从他手里飞出去。他吓得缩回手,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却没立刻跑开。
张桂源忍住想帮他的冲动,只是说:“慢慢来,不急。”
安安重新握住魔方,这次动作轻了很多。他的手指细得像豆芽,却异常灵活,转着转着,竟慢慢拼出了一面完整的红色。
张桂源屏住了呼吸。
安安把拼好的红色面朝上,推到张桂源面前,然后迅速缩回手,又开始抠地面的裂缝,只是这次,耳根悄悄泛起了红。
“很棒。”张桂源的声音有点哑,他从口袋里摸出颗草莓味的糖,剥开糖纸递过去,“奖励你的。”
安安没接,却也没躲。糖纸在阳光下闪着透明的光,他盯着那颗圆滚滚的糖,突然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张桂源一眼,又低下头,小声说:“爸……爸?”
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却像惊雷炸在张桂源耳边。他猛地红了眼眶,伸手想抱孩子,又怕吓着他,只能僵在原地,喉咙里堵着滚烫的哽咽。
安安见他没动,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抓起魔方就要跑,却被张桂源轻轻拽住了衣角。
“哎,”他吸了吸鼻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爸爸在。”
那天下午,张桂源抱着安安走出了福利院。孩子没挣扎,只是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小手紧紧攥着那枚被他磨得发亮的旧魔方,像攥着全世界的光。
去医院的路上,安安突然指着窗外,小声说:“符。”
张桂源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平安符。他从口袋里摸出那枚新求的符,塞进安安手里:“给你,保平安的。”
安安攥着符,又拽了拽张桂源的衣角,往他怀里缩了缩。
ICU的门打开时,陈奕恒正好醒着。他看见张桂源抱着个瘦小的孩子走进来,那孩子的眉眼像极了张桂源,却在看见他的瞬间,怯生生地伸出手,小嘴里吐出模糊的音节:“爸……”
陈奕恒的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监护仪的声音变得温柔,像在为这迟到了太久的相认,轻轻伴奏。
张桂源把安安放在床边,低声说:“他叫你呢。”
安安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陈奕恒插着针管的手,然后把那枚平安符放在他的手心,和陈奕恒枕头下那枚磨白的旧符,紧紧挨在了一起。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三个人交叠的手上,暖得像从未有过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