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谷的雾气，比记忆中的更加浓稠，仿佛整个天地都陷入了灰白的混沌之中。空气里夹杂着湿润的寒意，带着一股陈旧腐朽的味道，像是时间在这片土地上停滞了许久。
我站在那半坍塌的石碑前，手指轻轻抚过碑面上斑驳的“林”字，触感粗糙而冰凉，像是某种无声的控诉。夜无影在十步之外警戒着，他的肩膀微微颤抖，血珠从伤口渗出，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凝成一串诡异的暗红色印记，像是寒冬腊月里开放的梅花。
“这气息……越来越弱了。”白璃的声音突然在我意识中响起，低沉且压抑，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抬起头，望向谷底。月光被厚重的黑云吞噬殆尽，仅剩几缕残辉勉强洒下，勾勒出祭坛的模糊轮廓。那里曾是我与婉儿并肩练剑的地方，如今却被暗红色的藤蔓覆盖，扭曲如同大地深处伸出的手臂，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像是某种古老符咒的呼吸。
“再往前要小心。”夜无影骤然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里的符阵……不对劲。”
话音未落，十二盏魂灯突兀地亮起，惨白的光芒瞬间笼罩了整个祭坛。十二道熟悉的身影从黑暗中显现，身着林家旧部的装束，但面容却被浓浓的黑雾遮掩得模糊不清。
“你还记得这里吗？”苏婉儿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清冷却又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异样。
我猛地抬头，视线对上了她立于祭坛最高处的身影。白衣胜雪，手执玉箫，箫身上泛着诡异的血光，如同浸透了无数人的鲜血一般。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宛如一尊冰冷的雕像。
“当年你父亲在此设宴，我偷偷喝了三壶桂花酿……后来是你背我回去的。”她的声音轻柔，像是在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却让人感到刺骨的寒意。
记忆如潮水般涌现。那一夜，月色皎洁，廊下的她醉倒在台阶上，发间别着新折的海棠花，笑得那么明媚。“昭哥哥莫要说出去！”她的声音软糯，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拽着我的袖子，眼里含着晶莹的泪珠。
然而此刻，她的眼神却陌生得让人心惊。
“为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因为我要站在赢的一方。”苏婉儿抬手轻抚脸颊，泪水却顺着指尖滑落，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啪嗒”的声音。“李师许诺我登仙境的机缘，只要……只要我能困住你。”
倏忽间，夜无影闷哼一声，脚下的符文骤然泛起红光，将他牢牢钉在原地。我想冲过去帮忙，却发现自己四周浮现出无数林家古禁术的符文，密密麻麻，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让我来。”我低声说道，握紧手中的鱼叉，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苏婉儿手中的玉箫扬起，十二具傀儡同时扑来。他们的动作僵硬，却带着林家武学特有的痕迹。一记劈空掌擦过我的耳畔，带起一阵凌厉的风声，那力道和父亲教我的“碎星掌”如出一辙。
“你疯了吗？！”我闪身避开一记横扫，怒喝道，“这些人都是为护林家而死的英魂！”
“现在他们只听我号令。”苏婉儿的声音忽远忽近，玉箫声随即响彻祭坛，无数粉色丝线从虚空中浮现，缠绕着空气，似有若无地闪烁着幽光。那画面让我想起了少年时练剑的情景——她总喜欢站在我身后，手把手地教我运炁，发丝轻拂我的颈侧，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够了！”白璃的声音猛然在意识里炸开，“这是‘情丝锁魂咒’，快醒来！”
我狠狠咬破舌尖，血腥味瞬间在口腔中炸裂，眼前的幻象随之破碎。鱼叉横扫，斩断漫天的粉红丝线。苏婉儿踉跄后退，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惊慌。
“你变了。”我死死盯着她，声音低沉而冰冷，“真正的婉儿宁死也不会用这种邪术。”
“我只是想站在你身边！”她尖叫着挥动玉箫，十二具傀儡扭曲变形，化作四臂獠牙的怪物，祭坛上的符文开始共鸣，刺鼻的腐朽气息弥漫开来。
夜无影挣脱符阵时，我正与一具傀儡缠斗。它的利爪划过我的胸口，符文顿时灼烧起来，剧痛刺入骨髓。我瞥见苏婉儿脖颈处若隐若现的印记——那是傀儡符咒！
“原来如此。”我甩出鱼叉，精准地钉住傀儡的咽喉，“你早就是个提线木偶了。”
苏婉儿愣在原地，玉箫跌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她伸手想捡，却发现袖口滑出一张密令残片，上面赫然是李无尘的印章。
“不……不是的……”她摇头，眼泪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啪嗒”的声音，“他说只要我能帮你，就能……”
“帮你什么？”我一步步走近，声音低沉，“帮你成为仙岛第一夫人？还是帮你坐上峰主之位？”
最后一具傀儡在惨叫声中碎裂，祭坛深处泛起金光，一个模糊的身影浮现又消散。那是父亲的轮廓，可当我再次睁眼时，只剩夜风掠过枯枝，带来一阵萧瑟的声响。
“结束了。”我举起鱼叉，眼神冰冷。
苏婉儿蜷缩在地上，像一片凋零的海棠花瓣，苍白而脆弱。
夜无影拉住我的手腕：“留她一命。”
我低头看着昔日的青梅竹马，她脖颈处的傀儡符印正在逐渐褪去，露出原本白皙的肌肤。那抹苍白让我想起了许多事——她为我包扎伤口时温暖的手指，偷偷往我包袱里塞桂花糖的模样……
“你本该是我的。”我听见自己说，随后废去了她的修为。
远处传来悠长的钟声，与三日前听到的往生钟格外相似。夜无影突然警觉地抬头，我才注意到地下传来的细微震动。祭坛裂缝中渗出黑雾，隐约可见鳞片的反光——是白璃封印里的东西。
“我们得走了。”夜无影低声说道。
我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苏婉儿，她睫毛上挂着泪珠，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点。转身时，一片绣着青莲图案的衣角从她袖口滑落，安静地飘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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