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另一部分的意识体回归我本体时,我意识到我还是被人类的情感影响了,下一个片叶,我必须得好好修养一下我的精神意识体。
脑海中的红色警告一直不断冒出,震得我目眦欲裂。
警告!警告!
执行紧急协议。强制剥离高负载记忆数据包……“明心”“李瑜”“云京”压缩…… 封存……
启动深度休眠程序……寻求最低能耗、最低交互性载体模板 ……
匹配成功:碳基生物,小型哺乳类,(橘猫)模板。复杂度:低。情感反馈:直接。能量需求:极低。符合休眠要求。 ……意识载入中…… ……载入完成。
什么?猫?!我这样……还怎么种界时空树的种……子?
意识被强行抽离,拽入那具孱弱、陌生、感官却异常敏锐的猫形躯壳。最后的念头在彻底断线前不甘地闪烁——
这他妈……还种个屁的树……
黑暗彻底吞没了一切。
还未等我吐槽完,我的意识便断开了。
休眠开始。
——
意识像沉在冰冷海底的碎渣。
刺骨的寒意和尖锐的饥饿感,是仅存能感知到的东西。更深处,是撕裂般的痛苦和无法形容的恐惧,但它们太巨大、太可怕,被一种本能般的防御机制死死压住,沉入无尽的黑暗里。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懵懂。
我是谁?不知道。
我在哪?一个冰冷、坚硬、散发着讨厌气味的狭窄地方(一个破纸箱)。外面是混乱的色块和震耳欲聋的噪音(街道,车流)。危险……无处不在的危险感,让我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瑟瑟发抖。
脚步声。
沉重,疲惫,带着一种规律的烦躁感,停在附近。
我僵住了,连颤抖都忘记,本能地屏住呼吸,试图融入身下的废纸屑里。被找到……会被杀掉……这个念头没来由地窜起,激起更深的恐惧。
遮挡物被挪开。昏黄的光线和扭曲的霓虹刺入。
一张人脸,男性,年轻,但眉眼间积压着浓重的倦怠和某种不好惹的戾气,线条硬朗,嘴唇抿得死紧。看起来……很凶,很不耐烦。
他盯着我,嘴里发出低沉快速的咕哝。
“……哪来的小脏东西?”
“真晦气……”
他的气息里带着淡淡的烟味和一种紧绷的压力。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排斥和嫌弃。他应该走开。他最好立刻走开。
但他没有。
他嘴里骂骂咧咧没停,全是“麻烦”、“脏死了”、“赶紧滚”之类的词,可他却弯下了腰。一双手,骨节分明,带着一种奇怪的僵硬,伸了进来。
指尖很烫,与他冰冷的语气完全不同。
那触碰极其轻微,甚至带点试探性的戳弄,似乎随时会因为我太脏而缩回去。
“妈的……”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或者说,倒了大霉。
然后,他整个手掌摊开,近乎粗鲁地,但又异常稳定地,将我整个儿捧了起来。
“啧……别乱动!敢挠我试试?”他恶声恶气地威胁,捧着我的动作却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让我不至于掉下去。
他的体温透过我脏污的皮毛渗进来,驱散了一点那几乎要冻僵骨髓的寒冷。
他走得很快,步伐带着一种社畜特有的、被生活榨干后的虚浮又强撑的力道。钥匙串哗啦作响,一扇门打开。
一股强烈的气味扑面而来。消毒水、柠檬味的清洁剂、还有一种……独居雄性生物的、单调却干净的气息。和外面那个污浊混乱的世界截然不同。
“砰!”门关上,隔绝了一切。
白亮的灯光让我眯起眼。他把我放在冰凉的地板砖上,我软趴趴地趴着,几乎站不稳。
“别把地弄脏了!刚拖的!”他暴躁地低吼,手忙脚乱地脱掉外套和鞋,像是处理什么污染源。然后再次把我抓起来,径直走向另一个房间。
水汽和沐浴露的味道。浴室。
我被放在冰冷的陶瓷浴缸里。他撸起袖子,脸色臭得像我刨了他家祖坟。
“真是欠了你的……自己都快养不活了……”他拿起花洒,调试水温,水流声哗哗作响,夹杂着他不停的抱怨,“……这得有多少细菌?跳蚤有没有?明天还得请假带你去驱虫?亏大了……”
温热的水流冲在我身上,很舒服。但我还是怕得想躲。
“别动!”他按住我,力气不小,但巧妙地避开了我可能受伤的地方。水温被他调得恰到好处。他挤了一大坨沐浴露,味道很冲,像是要把所有脏东西连同我的皮一起搓掉。
他的手法极其生疏,甚至有点粗暴,带着明显的不情愿,但……异常仔细。爪子缝里,尾巴根,肚皮上顽固的泥点,他一边骂娘一边硬是给搓干净了。
“真费事儿……”
冲洗干净,一块大毛巾把我裹得像粽子。他开始胡乱地擦,力道没轻没重,但总归是把水吸干了。
然后,那个发出恐怖轰鸣的东西出现了——吹风机。
我吓得毛都炸起来,想跑,却被他用毛巾裹着按住。
“不吹干病了我可没闲钱给你治!”他吼得比吹风机还响,但那轰隆隆的怪物离得有些远,风是热的,但不算烫,他另一只手胡乱扒拉着我的毛,让热风能吹到下面。
嗡嗡声持续了很久,久到我都快在他暴躁的唠叨和暖风里睡着了。
终于,世界清净。我变得蓬松、干燥,浑身都是那股浓烈的、属于他的清洁剂的味道,几乎把我原本的气息都盖住了。
他拎着我打量了一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像是看着一个天大的麻烦。
他走出去,很快回来,手里拎着一个……印着面包图案的大纸箱,里面胡乱垫着几条旧毛巾,闻着有股淡淡的麦香和他身上的味道。
他把纸箱往浴室角落一墩,离他的洗漱用品八丈远。
“瞅什么瞅。”他语气极冲,“楼下杂货店连个猫罐头都没有,就这破箱子,爱睡不睡!敢半夜把我吵醒就把你扔出去!”
那纸箱看着寒酸,但里面的毛巾倒是软和。我迟疑地,慢慢挪过去。麦香和柔软诱惑着我。我蜷缩进去,大小刚好。
他盯着我看了一秒,眼神复杂,最终还是啧了一声,一脸“老子真是倒了血霉”的表情,关掉了灯。
黑暗降临,温暖、干燥、安全的黑暗。柔软的毛巾包裹着我,极度疲惫的身体和神经终于支撑不住,意识开始模糊。
门外,隐约传来他压得极低的打电话声。
“……嗯,没事……捡了只猫……”
“丑了吧唧的,还脏……明天再说吧……”
他的声音里,那层暴躁的硬壳似乎褪去了一点,透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或许是疲惫后的茫然?
我蜷在充满麦香的小窝里,最后一点意识想着:这个两脚兽,吼得真难听……
然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