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支摘窗的缝隙，在室内投下几道明亮的光柱，细小的尘埃在其中翩跹起舞。
林意依跌坐在绣墩上，指尖紧紧攥着那叠厚厚的宣纸，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一幅幅画作在她眼前掠过，从略显僵硬的笔触到后来的流畅传神，清晰地记录着作画之人三年来的凝视与……眷恋。
那不是她以为的折辱与戏弄。
婚书上，她的名字与他并列，墨迹虽旧，却铁画银钩，清晰无比。
画纸上，她的眉眼、她的神态、她独处时自己都未曾留意的小动作，都被细致地珍藏于此。
“画得……可还像？”
窗外传来的低沉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打破了室内的死寂，也将林意依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
她猛地抬头，对上季庭尘的视线。他依旧站在梨树下，晨光为他周身冷冽的气质镀上了一层柔光，那双深邃的凤眸此刻正牢牢锁着她，不再是昨日的冰冷和强势，反而复杂得让她心慌——有探究，有隐忍，甚至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林意依下意识地想避开他的目光，心跳得厉害。她该如何回应？质问？感动？还是继续装作无知？
万千情绪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丝紊乱的气息。她垂下眼睫，将手中的画纸轻轻放回木盒中，动作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仿佛那是极易破碎的珍宝。
“将军……画技精湛。”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轻微，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
这显然不是季庭尘想听的答案，或者说，远远不够。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迈开步，朝屋内走来。
林意依瞬间紧张起来，几乎是本能地，她迅速合上木盒，将其推回暗格，仿佛想要掩盖自己窥破了他秘密的证据。
脚步声停在身后，高大的阴影将她笼罩。那股清冽的松柏冷香再次萦绕而来，比昨日更清晰，也更让她无所适从。
“只是画技好？”他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听不出情绪，却迫人非常。
林意依指尖蜷缩，强自镇定：“妾身愚钝，不知将军……是何意。”
她感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顶，灼灼的，几乎要烧穿她强装的平静。
良久，他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多少愉悦，反而带着点自嘲般的意味：“无妨。”
他没有逼问，也没有解释那个木盒的存在，仿佛刚才那句问话只是随口一提。他转而道：“今日需入宫谢恩，夫人准备一下。”
话题转得生硬，却恰好解了林意依的围困。
“……是。”她低声应道，依旧不敢回头。
身后的压力骤然消失，脚步声远去，他似是离开了内室。
林意依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身子却有些发软。她看着那闭合的暗格，心绪如同乱麻。
他画了她三年，珍藏了写有她名字的婚书，却为何三年间音讯全无，归来初时又是那般冷漠强硬的姿态？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姐？”云芷小心翼翼地端着脸盆进来，脸上还带着担忧和后怕，“姑爷他……没再……”
“没事了。”林意依打断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境，“准备一下，要进宫。”
梳妆打扮时，林意依有些心不在焉。铜镜里映出的容颜依旧绝色，眉眼间却染上了一层迷茫和困惑。
云芷一边为她绾发，一边小声嘀咕：“小姐，您脸色不太好……昨晚……姑爷他是不是又欺负您了？今早我看他出去时，脸色好像也不太好……”
林意依一怔。他脸色也不好？
是了，他方才眼底似乎确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倦色。
是因为军务繁忙，还是因为……别的？
这个念头一起，立刻被她压了下去。她不能再被他扰乱了心神，无论他有何秘密，眼下最重要的是应对宫中的觐见。
收拾妥当，走出房门时，季庭尘已在院中等候。
他换上了一身靛青色麒麟纹朝服，玉带束腰，更衬得身姿挺拔，威仪天成。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目光落在盛装的林意依身上时，有瞬间的凝滞，随即恢复如常，依旧深邃难辨。
“走吧。”他言简意赅，率先向外走去。
马车早已备好。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相对无言。
狭小的空间内，气氛格外凝滞。林意依垂眸看着自己交叠放在膝上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对面投来的视线，让她如坐针毡。
她终于忍不住抬眼望去，却见季庭尘正闭目养神，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刚才那若有似无的注视只是她的错觉。
一路无话。
马车抵达宫门，换了软轿，一路行至内宫。
皇家威仪，宫阙重重，林意依收敛所有心思，谨言慎行，依着礼数跟在季庭尘身后半步的位置。他步伐沉稳，偶尔在需要提点她时，会极其短暂地停顿，或用极低的声音说一两个字。
他的指引简洁却有效，让她顺利应对着繁琐的宫廷礼仪。
在偏殿等候召见时，一位衣着华贵的宫装美人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款款而来。
“季将军，许久不见，风采更胜往昔。”美人声音娇柔，目光落在季庭尘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眼波流转间，才仿佛刚看到林意依，“这位便是……林夫人？果真如传闻般，姿容绝世。”
林意依依礼福身，心中却微微一紧。这位美人的目光看似友善，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比较。
季庭尘不动声色地侧身半步，恰好挡去了那美人打量林意依的大半视线，语气疏离而客气：“婉妃娘娘谬赞。”
婉妃笑了笑，目光在季庭尘这维护的姿态上转了一圈，意味不明，又闲话了几句，才翩然离去。
自始至终，季庭尘的态度都冷淡而合乎礼数，并未多看那婉妃一眼。
觐见帝后的过程倒是顺利。皇上对季庭尘嘉勉有加，皇后亦对林意依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关怀之语。
直到退出大殿，林意依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回程的马车上，依旧沉默。
林意依却忍不住回想宫中的一幕幕，尤其是季庭尘那不经意间维护她的姿态，以及他对婉妃的冷淡。
这一切，似乎都与她过去的认知，以及归来初时的他，截然不同。
那个木盒里的秘密，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荡开的涟漪，正一圈圈地扰乱着她原本死水般的心境。
她偷偷抬眼，看向对面依旧闭目养神的男人。
他冷峻的眉眼间带着一丝倦色，薄唇紧抿。
这个人，心里到底藏着什么？
而她这场阴差阳错的婚姻，又究竟会走向何方？
马车微微颠簸了一下，季庭尘倏地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林意依来不及收回的目光，被逮了个正着。
她心头一跳，慌忙别开脸，耳根微微发热。
季庭尘看着她瞬间染上绯色的侧脸和微红的耳尖，目光深沉，久久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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