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的空气因那猝不及防的对视而骤然粘稠起来。
林意依慌忙垂下眼睫，心跳如擂鼓，脸颊上的热意久久不退。她能感觉到季庭尘的目光仍停留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审视，让她无所遁形。
就在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时，那目光终于移开。
季庭尘并未言语，只是重新阖上眼，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错觉。但车内那无形无质的压迫感，却并未完全消散。
林意依暗暗松了口气，却再也不敢抬眼，只将视线固定在车窗晃动的帘隙外飞速掠过的宫墙黛瓦上，心绪却比那颠簸的马车还要摇晃。
他看到了她的窥探，他会怎么想？觉得她轻浮？还是……察觉了她因那木盒而生的混乱心绪？
一路再无话。
回到将军府，马车刚停稳，季庭尘便率先下了车，并未如寻常贵族夫君那般回身搀扶。林意依抿了抿唇，自己搭着云芷的手下了车。
他脚步未停，径直朝书房方向走去，只留下一句冷淡的吩咐：“夫人今日辛苦了，回去好生歇息。”
林意依望着他挺拔却疏离的背影，那句到了嘴边的“将军也早些休息”终究没能说出口，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应：“是。”
他似乎总是这样，偶尔流露出一点让她心悸的异常，随即又用冰冷的壁垒将她远远推开。
回到清晖院，屏退了旁人，云芷才迫不及待地低声道：“小姐，您没事吧？在宫里没人为难您吧？还有姑爷他……”
“我没事。”林意依摇摇头，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株梨树，脑海中却不期然又浮现出他清晨立于树下的身影，以及那句“画得……可还像？”。
“就是觉得……有些看不透他。”她轻声自语。
云芷没听清：“小姐您说什么？”
“没什么。”林意依收回目光，“准备热水吧，我想沐浴解解乏。”
“欸，好！”云芷连忙应声去了。
温热的水流的确能舒缓身体的疲惫，却无法抚平心头的迷雾。林意依闭上眼，宫中的一幕幕再次浮现——婉妃那带着深意的目光，季庭尘看似无意却精准的维护，以及帝后面前他那无可指摘的恭谨与沉稳。
这一切都显示，他并非不通人情世故的莽夫，相反，他深谙权贵之间的相处之道。
那为何独独对她，时而冰冷强硬，时而又流露出那般矛盾的……关注？
沐浴完毕，换上一身轻便的常服，林意依的心绪依旧未能完全平静。她鬼使神差地又走到那张紫檀书案前，手指轻轻拂过暗格所在的位置。
那里藏着他的秘密，也搅乱了她的心湖。
“夫人。”门外突然传来老管家恭敬的声音。
林意依像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手，定了定神：“何事？”
“将军吩咐，给夫人送些东西过来。”老管家在门外道。
林意依示意云芷去开门。只见老管家身后跟着几个捧着锦盒的小厮。
“将军说，今日宫中见夫人首饰略显素净，这些是陛下和娘娘的赏赐，还有将军特意从库房挑选的一些小玩意儿，给夫人平日戴着玩。”老管家笑着让人将东西呈上。
锦盒一一打开，珠光宝气瞬间盈满了室内。有赤金镶嵌红宝的牡丹头面，有通透欲滴的翡翠玉镯，还有各式点翠珠花，无一不是精品，价值不菲。
云芷看得眼睛都直了，小声惊叹：“哇……”
林意依却微微一怔。宫中赏赐是惯例，但他特意又从私库挑选……这又是为何？补偿？还是……像那些小像一样，是另一种形式的关注？
“有劳管家了。”她压下心头的异样，神色平静地让云芷收下。
“夫人客气了。”老管家行礼告退前，又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将军还吩咐，晚膳请夫人一同在花厅用。”
林意依再次愣住。一同用膳？昨日是强逼，今日却成了正式的吩咐？这转变未免太快。
晚膳时分，林意依依言前往花厅。
季庭尘已经在了，正坐在桌前看着一副卷轴。见她进来，他抬眸看了一眼，淡淡说了句：“坐。”
饭菜陆续上桌，比昨日更加精致丰盛。
两人依旧沉默地用着膳。只是这次，季庭尘偶尔会动筷，将她面前那碟子她多动了一筷子的清笋煨火腿，往她那边推近了些许。
动作自然无比，仿佛只是顺手而为。
林意依握着筷子的手却微微一顿。
他注意到了她的喜好？
这细微的举动，比那些华贵的珠宝更让她心头泛起涟漪。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些许喧哗声。
一个守门小厮急匆匆跑来禀报：“将军，夫人，林府来了人，说是……说是老夫人听闻将军归来，特意派人来请安，并想问问……大小姐是否可有消息了？”
林意依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林意柔，她那个与人私奔的长姐，始终是林家不能言说的痛，也是她这场替嫁婚姻的原罪。
季庭尘放下筷子，脸色倏地沉了下去，周身气压骤降。
那小厮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
“林府的人，如今倒是越发会当差了。”季庭尘的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子，“将军府的主母在此，有何事需越过夫人，去问一个早已不相干的人？”
他目光锐利如刀，扫向厅外：“告诉来人，季府只有一位夫人，便是林意依。若再有人敢来夫人面前提及无关之人，妄议主母，休怪本将军军法处置！”
“是！是！奴才这就去回话！”小厮连滚爬爬地跑了出去。
季庭尘收回目光，看向脸色依旧苍白的林意依，眉头微蹙，语气却放缓了些许：“无关人等闲言碎语，不必放在心上。”
林意依怔怔地看着他。
他这是在……为她正名？在以他的方式，维护她在这个府邸，乃至在林家人面前的地位？
心底某一处坚冰，似乎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多谢将军。”她低下头，轻声道。
这一声谢，似乎比之前任何一句话都更真心实意几分。
季庭尘看了她片刻，眸色深沉，末了，只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她似乎喜欢的火腿，放入她碗中。
“吃饭。”他语气依旧平淡。
但这一刻，林意依却奇异地觉得，周遭那令人窒息的冰冷，仿佛消散了那么一丝丝。
夜渐深。
季庭尘并未留宿清晖院，而是去了书房。
林意依独自躺在宽大的床上，辗转反侧。今日发生的种种，尤其是他最后那番维护之言，不断在她脑中回放。
这个人，心思深沉似海。她以为自己看到了他冷酷无情的一面，他却忽然展现出细腻的关注；她以为他或许有几分在意她，他却又能瞬间退回冰冷的距离。
还有那个木盒……那才是所有异常的关键。
她忽然生出一个念头：那暗格里的木盒，他是否知道……她已经发现了？
这个念头让她骤然一惊，心跳加速。
如果他知道了，他会如何？
而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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