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依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清晖院的。
冰冷的雨丝浸湿了她的鬓发和衣衫，她却浑然不觉。脑海里反复回荡的，只有那封信末尾刺眼的落款和那枚熟悉的印章。
长姐……季庭尘……
这两个名字像两把烧红的铁钳，反复灼烫着她的心。
原来那些若有似无的关注，那些突如其来的维护，甚至那满匣子她曾以为藏着深情的画像，可能从头到尾，都与她林意依无关。她只是一个被摆错了位置的影子，一个提醒着他未能如愿娶得心上人的尴尬存在。
巨大的羞辱和疼痛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让她浑身发冷，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小姐！您怎么淋湿了？！”云芷见她失魂落魄、浑身湿透地回来，吓得惊呼一声，连忙取来干爽的布巾为她擦拭，又手忙脚乱地要替她更换衣物，“将军唤您去，是出了什么事吗？”
林意依任由她摆布，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唇瓣紧抿，对于云芷的询问，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挥退了云芷，独自蜷缩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窗外淅沥的雨幕，只觉得一颗心仿佛也沉在了这冰冷潮湿的雨水里，不断下坠，看不到底。
方才在书房里生出的那一点点悸动和暖意，此刻回想起来，简直可笑又可怜。
晚膳时分，林意依称病未出。
季庭尘并未派人来催，只让厨房送了清淡的膳食过去。一同送来的，还有午后她遗落在书房的那盒御赐新茶。
看着那盒精致的茶叶，林意依只觉得无比刺眼。她甚至疑心，他特意唤她去书房，真的只是为了给她这盒茶吗？还是……本就意在让她看到那封信？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一夜无眠。
翌日，林意依眼下乌青更重，神色间是掩不住的憔悴和疏离。
季庭尘却仿佛无事发生般，依旧过来一同用早膳。他神色如常，甚至比往日更沉默几分。
席间，他目光几次掠过她苍白的脸和明显躲避的视线，眸色深沉，却并未多问一句关于她昨日“不适”或是那封信的事。
他的沉默，在林意依看来，更像是一种默认和冷漠。
她食不知味，机械地吃着碗里的清粥，只盼着这煎熬的早膳尽快结束。
然而，早膳后，季庭尘却并未立刻离开。
他放下银箸，目光落在她身上，忽然道：“今日天气尚可，闷在屋里无益，随我去校场走走。”
不是商议，是通知。
林意依愕然抬眸，下意识便想拒绝：“妾身……”
“换身利落些的衣裳。”季庭尘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已然起身。
林意依攥紧了指尖，终究还是将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她看不懂他。明明藏着那样不堪的秘密，为何还能如此若无其事地要求她同行？
她依言换了一身较为简便的藕荷色骑装，未施粉黛，发髻也只简单绾起。即便如此，依旧难掩其天生丽质，只是那份美，如今带上了几分脆弱的易碎感。
将军府的校场在府邸西侧，占地极广。此时晨光正好，已有亲卫在场中操练，呼喝声、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充满了阳刚凛冽的气息。
季庭尘的出现，让操练的声势瞬间变得更加肃整。他并未多看那些操练的士兵，径直带着林意依走向一旁的高台。
高台上视野开阔，能将整个校场尽收眼底。
风吹起林意依的裙摆和发丝，她看着台下那些挥汗如雨、动作矫健的士兵，看着他们眼中对季庭尘毫不掩饰的敬畏，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他作为统军将领的威势和力量。
这与在后宅之中那个时而冷漠、时而难以捉摸的夫君，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冷么？”季庭尘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风有些大，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林意依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下一刻，一件犹带着体温的玄色外袍却不由分说地落在了她的肩上。袍子很大，几乎将她整个裹住，上面沾染着他身上特有的冷松香气，霸道地萦绕在她的鼻息之间。
林意依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挣脱：“将军，我不冷……”
“穿着。”他按住她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他的手掌隔着衣料传来温热的温度，烫得她微微一颤。
他很快收回了手，目光重新投向校场，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林意依僵在原地，肩上沉甸甸的，不仅是衣袍的重量，更是他这反复无常的举动所带来的巨大困惑和……一丝不可避免的贪恋。
这温暖如此真实，可那封信的冰冷又那般刺骨。她到底该相信什么？
在校场并未停留太久，季庭尘似乎真的只是带她来“走走”。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片桃林。此时桃花已谢，枝头缀满了青涩的小果。
季庭尘忽然停下脚步，抬手折下了一枝结着最多果子的桃枝，递给林意依。
林意依怔怔地接过，不明所以。
“回去插瓶里，看着生机勃勃。”他语气平淡地解释了一句，目光在她带着疑惑的眉眼间停留一瞬，便继续向前走去。
林意依握着那枝青桃，看着走在前方那挺拔冷硬的背影，心绪乱如麻。
茶叶、外袍、桃枝……这些看似寻常甚至带着点生硬的“馈赠”，与他书房里那封属于另一个女子的信，形成了无比尖锐的矛盾，疯狂地撕扯着她的判断。
她开始看不透，也猜不透了。
若他心中只有长姐，为何要对她做这些？若他全然不在意她，又为何会有那些画，有这些看似笨拙的举动？
那心墙上的裂隙，并未因那封信而彻底弥合，反而在这种极致的矛盾拉扯中，变得愈发复杂难言。冰封之下，似乎仍有暖流顽固地试图涌动，而那裂痕深处，藏着更多无法窥探的迷雾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希冀。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青桃果枝，阳光透过叶隙，在那些毛茸茸的小果上跳跃。
或许……那封信，并非如她所想的那样？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她狠狠压下。
不敢猜，不敢问，只能将一切深埋。真相如同蛰伏的兽，不知何时会冲出，将她彻底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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