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校场归来，那枝青涩的桃枝被林意依插在房中白瓷瓶里。日日相对，看着那些小果仿佛又饱满些许，她心绪却愈发纷乱如麻。
季庭尘待她，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甚至那份冰冷的棱角仿佛被磨平了些许。一同用膳时，他会将她多看一眼的菜式推近；天稍起风，他便会蹙眉让她添衣；甚至有一日，他竟让管家送来了几本新出的诗词话本，说是给她解闷。
这些细碎的好，像一点点微弱的火星，落在她早已冰封的心原上，试图燃起一丝暖意。可每当那点暖意将要升腾，书房中那封写着“林意柔”名字的信，便会如同冰水般兜头浇下，让她瞬间清醒，遍体生寒。
她被困在这冰与火的煎熬里，日夜不得安宁。猜测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神，几乎要将她逼疯。
他到底是如何想的？
那封信，究竟代表着什么？
那些画，画的到底是谁？
她必须知道答案。否则，她迟早会在这反复无常的拉扯中崩溃。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再去一次书房，找到那封信，看个究竟！
这个想法大胆而危险。书房是他的禁地，守卫森严，若被发觉……后果不堪设想。可那股想要探寻真相的渴望，压过了所有的恐惧和理智。
她耐心等待着时机。
机会很快来临。这日晚间，云芷悄悄来报，说将军被急召入宫议事，一时半刻恐回不来。
林意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吩咐云芷：“我有些乏了，要早些歇息，不必在外间守夜了。”
支开了云芷，她独自坐在黑暗中，耳畔只有自己急促的心跳声。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估摸着府中大部分人都已歇下，四周万籁俱寂。
她深吸一口气，换上一身深色的便服，未点灯烛，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如同一个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了清晖院，朝着书房的方向潜去。
夜色浓重，春雨后的空气带着湿凉的寒意。她避开巡夜的家丁，心跳如擂鼓，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踩在刀刃之上。
书房院落外果然有亲卫值守。林意依屏住呼吸，绕到院落侧后方，那里有一处相对低矮的院墙，墙根下种着几丛茂密的翠竹。这是她白日里悄悄观察好的。
她咬咬牙，提起裙摆，借着竹丛的掩护，极其笨拙而艰难地攀上了墙头。手心被粗糙的墙面磨得生疼，她也顾不得了。跳下院内时，脚踝崴了一下，传来一阵锐痛，她闷哼一声，强忍下来。
书房门窗紧闭，内里一片漆黑。她试着推了推窗户，竟真的有一扇窗未从内闩死！或许是白日通风后遗漏了。
巨大的侥幸感让她几乎虚脱。她不再犹豫，轻轻推开那扇窗，动作轻盈地翻了进去。
双脚踏在书房冰凉的地板上时，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黑暗中，熟悉的墨香和书卷气包裹了她，还夹杂着一丝他独有的冷冽气息，让她心惊肉跳。
她不敢点火折子，只能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摸索着走向记忆中的那个书架。
心跳声在寂静的书房里被无限放大。她的手心全是冷汗，指尖冰凉，颤抖着摸向那个隔层。
没有！
那个牛皮纸信封不见了！
她心中一沉，又不死心地在附近几个隔层和书册间仔细翻找，依旧一无所获。
怎么会？他发现了？他拿走了？是察觉了她那日的异常吗？
巨大的失望和恐慌攫住了她。她背靠着冰冷的书架，浑身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就在这时，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以及亲卫恭敬的行礼声：“将军！”
他回来了？！
怎么会这么快？！
林意依吓得魂飞魄散，瞬间血液都凉透了。她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想要寻找藏身之处，可这书房空旷，除了书案和书架，并无太多遮挡。
脚步声已到了院中，正朝着书房门口而来！
绝望之际，她的目光扫到书案之下！那书案宽大，垂下厚重的桌帷，或许能暂时遮挡一下！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钻入了书案之下，蜷缩起身体，拉拢桌帷，将自己彻底隐藏在一片狭小黑暗的空间里。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死死屏住，生怕发出一丝声响。
“吱呀——”一声，书房门被推开。
沉重的脚步声踏入室内，带着一丝夜露的寒凉。来人似乎停顿了一下，随即，火折子亮起的光芒透过桌帷的缝隙隐约透了进来。
他点燃了书案上的灯烛。
柔和的光线瞬间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林意依藏身的这方狭小天地。她能清晰地看到他那双玄色锦靴就在几步之外，甚至能闻到那越来越清晰的、独属于他的冷松香气。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蜷缩着，浑身僵硬，连牙齿都抑制不住地想要打颤。
他会发现吗？
他会不会突然掀开桌帷？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她听到他走到书案后，坐下。衣料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然后，是纸张翻动的声音，以及毛笔蘸墨落笔的沙沙声。
他似乎在处理公文。
他好像……并没有发现异常？
林意依稍微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动弹分毫，维持着那个极其难受的姿势，神经紧绷到了极点。
就在她以为或许能侥幸躲过一劫时，案上的季庭尘却忽然停下了笔。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然后，他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
林意依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他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了！
巨大的惊恐和羞耻感瞬间将她淹没，她几乎要晕厥过去。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季庭尘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淡，却仿佛隔着一层薄冰，听不出喜怒：“桌帷之下，不憋闷么？”
林意依彻底绝望了。她知道自己无所遁形。
颤抖着手，她一点点掀开沉重的桌帷，狼狈不堪地从书案底下爬了出来。发髻散乱，衣衫皱褶，脸上毫无血色，连唇瓣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只屈膝跪倒在地，声音破碎不堪：“将军……恕罪……”
烛光下，她像一只受惊过度、落入陷阱的小兽，脆弱得不堪一击。
季庭尘坐在书案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俊美冷硬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跳动的烛光下，幽深得如同寒潭，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审视，有冷意，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意料之中？
他并未立刻发作，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久到林意依几乎要被这沉默的凌迟逼疯。
然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深夜潜入书房，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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