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噼啪,在死寂的书房里发出唯一的声响。
林意依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僵硬,连血液都仿佛冻结了。季庭尘的目光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脊背上,让她抬不起头,喘不过气。她等待着雷霆之怒的降临,等待着最严厉的惩处。
然而,预想中的风暴并未到来。
季庭尘沉默地看着她,看了许久。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冰冷的审视,有洞悉一切的锐利,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疲惫。
终于,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起来。”
林意依身体一颤,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惶惑地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同样的话,不要让本将军说第二遍。”他的语气冷了一分。
林意依这才慌忙站起身,因跪得久了,加之惊惧过度,腿脚发软,踉跄了一下,慌忙扶住旁边的书架才稳住身形,姿态狼狈不堪。
季庭尘的视线在她扶着书架、微微颤抖的手上扫过,眸色微暗,却并未说什么。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回桌上的公文,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擅闯书房,该当何罪,你可知晓?”
林意依脸色白得透明,唇瓣翕动,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无力地点点头。
“既然知晓,为何还来?”他并未看她,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那规律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每一下都敲在林意依的心尖上。
她该如何回答?说她是来寻找那封属于长姐的信?说她怀疑他珍藏的画像是另一个人?说她被他反复无常的态度逼得快要发疯?
这些话,她一句也说不出口。
她的沉默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季庭尘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下,终于抬眸,再次看向她。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剥开她所有的伪装,直刺内心最深处的惊惶与猜疑。
“是在找这个?”他忽然淡淡开口,同时,从桌案一摞公文的最下方,抽出了那个让林意依心惊肉跳的牛皮纸信封。
林意依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窒住!他果然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季庭尘拿着那封信,并未立刻打开,只是用指尖摩挲着粗糙的信封表面,目光却牢牢锁着她:“你就这般想知道,这里面写的是什么?”
林意依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她既恐惧,却又被一种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好奇和绝望驱使着,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封信。
季庭尘将她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又或许只是烛光下的错觉。他不再看她,竟真的动手,慢条斯理地拆开了那封信封。
抽出里面薄薄的几页信纸。
林意依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等待着那将她判入地狱的内容。
然而,季庭尘展开信纸,目光快速扫过,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他抬起眼,看向她,眼神里带上了一丝真正的疑惑和审视:“你就是为了这个,不惜夜闯书房?”
他的反应完全出乎林意依的意料。难道……不是她想的那样?
季庭尘将手中的信纸调转方向,朝向了她:“你自己看。”
林意依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几页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信纸。指尖冰凉,借着跳跃的烛光,她迫不及待地看向信末——
落款处,依旧是“林意柔”三个字,那枚熟悉的私章也赫然在目!
她的心再次沉了下去。可紧接着,她的目光上移,快速扫过信中的内容……只看了几行,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愕然和……难以置信!
信中的确是她长姐的笔迹,语气焦急而慌乱,写的却并非什么情意绵绵的私语,而是……一封求助信!
信中含糊地提及她与人离开京城后生活并不如意,遭遇困境,银钱短缺,恳求季庭尘看在昔日两家情分上,若能援手,感激不尽。信纸末尾,还有几处模糊的泪痕。
这……这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私通情信!这更像是一封走投无路下的求救信!
“看清楚了?”季庭尘冰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震惊。
林意依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茫然和混乱:“这……怎么会……”
“怎么会是求助?”季庭尘替她说出了下半句,他冷哼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你以为是什么?私相授受的情信?”
林意依被他话语中的直白刺得脸颊滚烫,哑口无言。
“林意柔于半年前托人辗转送来此信。”季庭尘语气平淡地陈述,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念及旧情,本将军让亲卫送了些银钱过去,并言明此事仅此一次,此后两清。这封信,不过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他顿了顿,目光如冰刃般刮过她苍白的脸:“现在,你可满意了?季、夫、人。”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极重,带着一种冰冷的讽刺,刺得林意依无地自容。
原来……原来竟是这样一场乌龙?她所有的痛苦、猜忌、挣扎,竟然都源于她自己荒唐的臆想和……不信任?
巨大的羞愧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竟然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做出了夜闯书房这般愚蠢而危险的事情!
“我……我不知道……我以为……”她语无伦次,声音细若蚊蚋,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以为?”季庭尘打断她,站起身,一步步绕过书案,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其中,压迫感十足。“你以为本将军珍藏那些画像是为了她?你以为那些维护是透过你在看另一个人的影子?林意依,”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冷硬,“在你心里,本将军便是这般肤浅可笑、念念不忘于一个背弃婚约、与他人私奔的女子?”
他的质问,一句接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意依的心上。她被他逼得步步后退,直到脊背抵上了冰冷的书架,再无路可退。
她仰头看着他冷峻的、带着隐隐怒意的面容,心跳如鼓,羞愧、后悔、慌乱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不是……我……”她徒劳地想要辩解,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季庭尘抬手,撑在她耳侧的书架上,将她困在他的身影与书架之间,低头迫视着她。冷松香气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强势地侵入她的感官。
“那你告诉本将军,”他盯着她慌乱失措的水眸,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危险的意味,“你如此在意那幅画像,夜探书房,究竟是想证实什么?又或者说……你在害怕什么?期待什么?”
他的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能看穿她所有隐秘的心思。林意依被他问得心神剧震,下意识地侧开头,躲避他那仿佛能灼伤人的视线。
而就在她侧头的一瞬间,目光无意间扫过方才因她慌乱后退而微微移位的一本书籍后面——那里,竟然露出了一个她从未注意过的、更加隐蔽的暗格一角!
而那个暗格的锁扣,似乎是……虚掩着的?!
仿佛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又或许是为了逃避他迫人的追问,林意依几乎是鬼使神差地,趁着季庭尘注意力在她脸上之际,手指颤抖着,猛地拉开了那个隐蔽的暗格!
季庭尘察觉到她的动作,眸光一凛,欲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暗格之中,并无多少杂物,只静静地躺着一卷明显经常被翻看、边缘已有些磨损的画轴。
以及……画轴旁,一枚通体温润、雕刻着并蒂莲纹的白玉佩。那玉佩的样式……林意依只觉得眼熟至极,心脏猛地一跳!
而比玉佩更让她震惊的,是那画轴——并非她之前看到的那些单张宣纸,而是一幅装裱好的、完整的工笔画像。
在她拉开暗格的瞬间,画轴因震动而微微向下滑落展开了一小部分——
露出的,不再是零散的侧影或局部。
而是她及笄礼那日,身着最隆重的采衣采履,跪坐在礼席之上,眉眼低垂,唇角含羞带怯,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画中走出来的——
完整的、清晰的、无比正式的容颜!
那画工精细至极,连她眼角那一颗极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淡褐色小痣,都描绘得清清楚楚!
林意依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放大,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惊天霹雳击中,彻底僵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怎……怎么会……
季庭尘的动作也顿住了。他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和震惊到极致的眼神,撑在书架上的手缓缓握紧,眸中翻涌过种种复杂情绪,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暗海。
书房内,死寂无声。
只有那幅悄然展露真容的画像,在烛光下,无声地凝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