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烛火柔和的光晕,精准地落在滑展开的画轴上,将那画中女子的容颜映照得清晰无比,纤毫毕现。
林意依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劈中,浑身的血液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刺骨的冰寒和一片空白的大脑。她瞳孔急剧收缩,放大到极致,死死地盯着那幅画,连呼吸都本能地屏住了,整个世界万籁俱寂,只剩下她自己疯狂擂鼓般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震得她神魂欲裂。
怎……怎么会……
那画中低眉敛目、身着及笄礼盛大采衣的少女,分明就是她自己!
不是凭借几分相似容貌的臆想勾勒,不是零碎片段的拼凑揣测,而是真真切切、一笔一画都精准捕捉到了她容颜精髓与神韵的——林意依!
甚至比她铜镜中看到的自己,还要多几分被画者精心描绘、悄然注入的……难以言喻的专注与珍视。连她自己都未曾留意过的、眼角那粒极淡极小的褐色小痣,都如同点睛之笔,被细腻地渲染于纸上。
这不是她嫁入将军府后的任何时刻。这是她十五岁及笄礼那天,一生中最为隆重和重要的时刻之一,只限于林家内院,仅有至亲好友观礼的场景!
他怎么会看到?他怎么可能画得出来?!
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泡沫,在她一片混沌的脑海里疯狂炸开,带来一阵阵眩晕般的刺痛。之前所有关于“替身”、“影子”的猜测,在此刻这幅铁证如山的画像面前,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荒唐、那么……不堪一击!
他珍藏的,自始至终,看的,画的,都是她林意依!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之前以为自己是替身时,更加猛烈,更加排山倒海,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摧毁!
她猛地抬头,目光惶然失措地撞入季庭尘的眼中。
他不知何时已放下了撑在书架上的手,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依旧带着压迫感,但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里,先前那冰冷的怒意和讥诮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被她发现最深秘密的瞬间紧绷,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深沉底色,甚至还有一丝……被她这般惊恐眼神刺痛般的痕迹?
他薄唇紧抿,下颌线条依旧冷硬,却似乎比平时绷得更紧了些。他就这样看着她,任由她目光中的震惊、混乱、难以置信如同实质般投射过来,没有开口解释,也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在等待着她从这场巨大的冲击中自行回过神来。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林意依只觉得浑身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不得不再次伸手扶住身后冰冷的书架,指尖冰凉,颤抖得厉害。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发出一点破碎的气音。
“……为……什么?”许久,她才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嘶哑微弱,带着剧烈的颤抖和全然的茫然。
为什么会有这幅画?为什么是她?从什么时候开始?
季庭尘的目光在她苍白如纸、写满惊惶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眸色深沉如夜。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越过她,触向那幅画像。
他的指尖修长,带着习武之人的力度和些许薄茧,动作却异常轻柔,仿佛触碰的是世间最易碎的珍宝。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滑落展开的画轴重新卷好,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郑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意味。
林意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的动作,心跳依旧狂乱,几乎能感觉到太阳穴突突跳动的胀痛。
卷好画轴,他并未立刻将其放回暗格,而是握在手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画轴木质表面。然后,他才终于抬眸,再次看向她。
“现在,”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语调,不再是之前的冰冷质问,却也绝非温和,“你还认为,本将军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旁人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林意依情感的闸门。
羞愧、后悔、震惊、茫然、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捕捉的悸动……所有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瞬间冲垮了她强撑的镇定。
是啊,她之前都在想些什么?都在怀疑些什么?
那满匣子细致入微的日常小像,那写着她名字的陈旧婚书,他归来后时而笨拙时而强势的维护,甚至他书房里藏着的那封她长姐的求助信……一切的一切,此刻在这幅及笄礼画像面前,都有了截然不同、却更加惊心动魄的解释方向!
他关注的,从来就不是那个私奔的长姐林意柔,而是她这个一直活在角落、被所有人忽视的林家次女,林意依!
这个真相,比之前的误解更加让她难以承受。
巨大的羞愧感几乎将她吞噬。她想起自己那些可笑的猜忌,想起夜探书房的愚蠢行为,想起方才他那句“在你心里,本将军便是这般肤浅可笑”的质问……每一桩,每一件,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无地自容。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迅速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不是爱哭的人,在林家多年委屈也鲜少落泪,可此刻,那迟来的、汹涌的悔愧和巨大的冲击,让她再也无法维持平静。
她猛地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落泪的狼狈模样,肩膀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细碎的、压抑的哽咽声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可怜。
季庭尘看着她骤然低下的头顶,那纤细脆弱的脖颈,以及微微颤抖的单薄肩膀,握著画轴的手微微收紧了几分。他眉头蹙起,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措和懊恼。
他似乎并不擅长应对眼泪。
沉默了片刻,他终是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妥协般的意味。他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将那块之前盖在她肩头、后来被她遗落在椅背上的玄色外袍,再次拿起,递到她面前。
“别哭了。”他的声音依旧有些硬邦邦的,甚至带着点命令的口吻,但仔细听,却能品出一丝极不自然的、试图放缓的僵硬,“像什么样子。”
林意依看到递到眼前的、熟悉的外袍,哭得更凶了。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不断滚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她为什么这么蠢?为什么没有早点相信?
见她哭得反而更厉害,季庭尘眉头锁得更紧,递着衣袍的手僵在半空,显得有些笨拙而无奈。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忽然上前一步,不再试图将外袍塞给她,而是直接动作有些强硬地、将她整个人连同那压抑的哭声一起,揽入了怀中!
林意依的身体瞬间僵住,哭声也戛然而止,只剩下细微的抽噎。
他的怀抱并不算温暖,甚至带着夜露的微凉和他身上固有的冷冽气息,但却异常宽阔和坚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她牢牢地圈禁在一方天地里。她的脸颊被迫贴在他坚硬的胸膛上,甚至能感受到其下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声,透过衣料传来,与她狂乱的心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个拥抱毫无温情可言,甚至带着点生硬的霸道,却奇异地让她混乱惊惶的心,找到了一丝诡异的、可以暂时停靠的支点。
“那幅画……”他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低沉而模糊,似乎有些艰难地开口解释,“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偶然见过一面,觉得……甚合眼缘,便让人留意,画了下来。”
他的解释依旧简洁甚至含糊,避重就轻,没有提及具体的时间、地点、缘由。但这寥寥数语,却如同又一记重锤,敲在林意依的心上。
很多年前?甚合眼缘?
所以,远在她代嫁之前,甚至可能远在她及笄之前,他就已经……注意到了她?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战栗,几乎无法思考。
季庭尘似乎不习惯说这样的话,简单解释后便不再多言,只是手臂依旧圈着她,带着一种固执的力道。
林意依埋在他怀里,泪水渐渐止住,只剩下细微的抽噎。鼻息间全是他身上清冽的冷松香和淡淡的墨香,耳边是他沉稳的心跳。所有的惊恐、羞愧、混乱,似乎在这个强硬而陌生的怀抱里,被奇异地安抚了,只剩下巨大的、需要慢慢消化的震撼和茫然。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面对这个完全超出了她所有预料的真相。
良久,季庭尘感觉到怀里的身体不再颤抖,才稍稍松开了手臂,但依旧扶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