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清晖院紧紧包裹。相较于前几日的辗转反侧,今夜林意依的心境却异乎寻常地沉静下来,一种冰冷的决绝取代了焦灼不安。
苏嬷嬷那番看似安慰、实则警告的话语,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心中仅存的、等待被拯救的侥幸。季庭尘用他的方式“保护”着她,却也用铜墙铁壁将她与真相彻底隔绝。她不能再坐以待毙。
黑暗中,她听觉变得异常敏锐。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远处隐约的梆子声,甚至院外守卫换岗时极轻微的脚步声和低语,都清晰可辨。
她耐心等待着,如同潜伏的猎手,计算着时间,估算着守卫巡逻的间隙。袖中的短匕冰凉刺骨,心口的玉哨却隐隐发烫,仿佛在无声地催促着什么。
约莫子时过半,万籁俱寂,正是人最为困倦之时。院外巡逻的脚步声似乎也变得稀疏起来。
林意依深吸一口气,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她没有点燃灯烛,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迅速换上一身早已准备好的、颜色最深沉的暗青色衣裙,将一头青丝紧紧绾起,用布巾包住。
她走到内室通往后面小茶房的一扇不起眼的角门旁。这扇门平日极少开启,门外是一条狭窄的、堆放着些许杂物的通道,直通后院一小片僻静的竹林。这是她过去三年里,偶尔想独自透气时发现的路径,鲜为人知。
她屏住呼吸,极轻极缓地拉开那扇有些滞涩的木门,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吱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僵在原地,侧耳倾听了片刻。院外并无异常动静,只有风声依旧。
她不再犹豫,如同狸猫般敏捷地闪身而出,反手轻轻带上门。狭窄的通道弥漫着灰尘和潮湿的气味。她靠着墙壁,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避开地上的杂物,心跳如擂鼓,手心沁出冷汗。
短短一段路,却仿佛走了许久。终于,她摸到了通道尽头那扇通往竹林的小门。门并未上锁,只是用木栓插着。
她颤抖着手,一点点拔开木栓,推开一条缝隙。清冷的夜风立刻涌入,带着竹叶的清香和露水的凉意。
竹林就在眼前,在月光下投下斑驳陆离的暗影,随风摇曳,沙沙作响。
成功了!她竟然真的避开了那些守卫,出来了!
一阵短暂的兴奋过后,更大的茫然和紧张攫住了她。出来了,然后呢?她该去哪里?去找谁?那位被拒之门外的“白表哥”显然行踪不明,她又能从何处探听消息?
就在她躲在竹影下,不知所措之际,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刻意压低的咳嗽声,从不远处假山石的方向传来!
林意依浑身一僵,瞬间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短匕,身体紧贴住冰冷的竹竿。
有人! 这么晚了,谁会在这里?是巡逻的守卫?还是……
那咳嗽声又响了一下,带着一种奇怪的、仿佛约定好的节奏。
林意依的心脏狂跳起来。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念头闯入她的脑海——这会不会是……冲着她来的?
是陷阱吗?是季庭尘的试探?还是……别的什么?
恐惧让她几乎想要立刻退回那条狭窄的通道,逃回那个虽然令人窒息却安全的牢笼。但心底那股不甘的火焰,却灼烧着她,推动着她。
她咬紧下唇,犹豫了片刻,最终深吸一口气,借着竹影和夜色的掩护,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朝着假山石的方向挪去。
越靠近,越能听到那里有极其低微的呼吸声。
她躲在一块巨大的山石后面,悄悄探出半个头。
月光下,假山背光的阴影里,果然站着一个人!一个穿着深灰色斗篷、将头脸遮得严严实实的身影!看身形,像个男子。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靠近,猛地转过身来!斗篷的兜帽下,一双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直直地射向林意依藏身的方向!
林意依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惊呼出声,慌忙缩回头,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可是……意依表妹?”一个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的男声传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急切。
表妹?!他果然认识她!
林意依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山石,浑身发抖,大脑一片空白。去?还是逃?
“我……我是白霆渊。”那人见她不答,又急促地低声道,“你母亲白氏一族远房侄孙!白日无法得见,只得冒昧夜访!表妹,我并无恶意,确有要事相告!事关你的身世安危!”
白霆渊!真的是那个“白表哥”!而且,他提到了“母亲”、“身世安危”!
这几个字像是有魔力一般,瞬间击中了林意依心中最敏感、最脆弱的地方。她对于早逝母亲的记忆模糊而遥远,关于母亲娘家的事情更是知之甚少。这个人……
挣扎只持续了一瞬。对真相的渴望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她再次深吸一口气,从山石后缓缓走了出来,却依旧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右手紧紧握着袖中的匕首,全身戒备。
“你……究竟是谁?”她的声音在夜风中微微发颤,却努力维持着镇定,“为何深夜在此?又怎知我会出来?”
那自称白霆渊的男子见她现身,似乎松了口气,但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语速极快:“此处不是说话之地!我只能长话短说!意依表妹,你可知你如今身处何等险境?季庭尘将你困于府中,并非全然为了保护你!”
林意依心中巨震,面上却强自冷静:“你胡说什么!将军他……”
“他是在看守你!”白霆渊打断她,声音虽低,却带着一种惊人的力度,“如同看守一件珍贵的猎物!你可知他为何娶你?当真以为是因为那荒唐的替嫁?”
“你……”林意依脸色煞白,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这些话,像毒针一样刺入她最深的疑虑之中。
“因为你身上流着的血!”白霆渊逼近一步,兜帽下的目光灼灼逼人,“因为你母亲留下的东西!季庭尘想要的,从来就不是林家的女儿,而是你母亲家族世代守护的那个秘密!那个足以动摇朝堂、引来杀身之祸的秘密!”
母亲?秘密?杀身之祸? 林意依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假山上才稳住身形,大脑嗡嗡作响。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不……不可能……你骗我……”她摇着头,声音破碎不堪。
“我为何要骗你?!”白霆渊语气急切,“我冒险前来,只因受你母亲生前所托一支远亲临终嘱托,务必护你周全!季庭尘此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他如今对你的一切好,不过是麻痹你的手段,只为让你心甘情愿交出那件东西!一旦得手,你的下场可想而知!”
季庭尘的温柔、呵护、那些笨拙的关切……难道真的都是假的?都是为了一个她根本不知道的“秘密”?
这个念头带来的冰冷绝望,瞬间席卷了林意依的全身,让她四肢百骸都变得冰凉。
“那……那是什么东西?”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带着最后一丝侥幸。
“具体是何物,我并不知晓。那只有你母亲和你才知道。”白霆渊摇头,语气凝重,“或许是一封信,一件信物,一张图……它一定在你身上,或者只有你知道藏在何处!季庭尘迟迟不动手,定是尚未找到,或在等待时机!表妹,你定要仔细回想!你母亲可曾给过你什么特别的东西?或是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母亲给过她什么?林意依脑中一片混乱。母亲去世时她还太小,记忆模糊不清……除了……
除了那把团扇!那把被她遗失,却又出现在季庭尘杂物房木盒里的苏绣团扇!
难道……难道秘密和那把扇子有关?!所以季庭尘才会那么早就开始关注她?所以他才会有那把扇子?!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我……我不知道……”她喃喃道,心乱如麻。
“你必须想起来!”白霆渊语气更加急促,他再次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时间不多了!我不能再久留!季庭尘的耳目远比你想的更为厉害!表妹,记住,不要相信季庭尘!不要被他的表象迷惑!想办法找到那件东西,保护好它,也保护好你自己!必要时……”
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看起来十分普通的竹管,迅速塞到林意依手中:“必要时,点燃此物,将其扔出窗外,我的人若在附近,会设法接应你!”
竹管入手冰凉,却仿佛烫手一般,林意依下意识地想缩手。
“拿着!”白霆渊强行将竹管塞进她手里,语气近乎哀求,“这是我唯一能帮你的!意依表妹,你母亲一族凋零,我能力有限,但绝不会害你!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等林意依回应,猛地一拉斗篷,身形如同鬼魅般迅速后退,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与假山丛中,再也寻觅不到踪迹。
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留下林意依独自一人,僵立在冰冷的夜风里,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竹管和袖中的匕首,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那些石破天惊的话语。
看守?秘密?母亲?团扇?季庭尘的欺骗?
这一切是真的吗?还是那个白霆渊别有用心的挑拨离间?
她该相信谁?
巨大的信息量和冲击让她头晕目眩,浑身冰冷。方才翻墙而出的勇气早已消散殆尽,只剩下无尽的恐慌和茫然。
就在这时,远处似乎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像是夜鸟惊飞扑棱翅膀的声音!
林意依悚然一惊,猛地从混乱中惊醒!不好!可能是巡逻的守卫过来了!
她再也顾不得多想,如同惊弓之鸟般,慌忙转身,沿着原路,跌跌撞撞地逃回那条狭窄的通道,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她手忙脚乱地插好门栓,背靠着冰冷的木门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黑暗中,她摊开手掌,那枚小小的竹管静静躺在掌心,如同一条冰冷诡异的毒蛇。
而心口的那枚白玉哨,却仿佛沉甸甸地坠着,冰凉刺骨。
真相,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撕开了一道血腥的口子。而她,正站在命运的悬崖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迷雾重重。
季庭尘……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