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枯黄的香樟叶,此刻在林意依手中重逾千斤。叶面上那几个细微的、排列古怪的孔洞,像是一双无声却充满急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将她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击碎。
危。速。
母亲幼时玩笑般教她的、早已尘封在记忆角落的暗语,此刻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重现,带着不容置疑的血腥气。
白霆渊的话再次轰鸣着席卷她的脑海。季庭尘的囚禁,府外无形的压力,还有这片无声潜入的枯叶……所有的一切都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她确实身处险境,而危险正在步步紧逼!
季庭尘的“保护”,是牢笼,却也可能……是唯一能暂时隔绝外面致命风雨的屏障?不!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狠狠掐灭。他本身就是危险的一部分!他的目的不明,他的温柔是假,他将她困在这里,或许就是为了等待某个时机,或是逼她主动交出那个她根本不知道的“秘密”!
她不能坐以待毙!等待季庭尘的“良心发现”?等待白霆渊那虚无缥缈的“接应”?都是死路!
冰冷的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她捏紧了那片枯叶,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痛感让她混乱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必须离开这里! 必须在季庭尘动手之前,或是白霆渊所说的“杀身之祸”降临之前,离开这座华丽的囚笼!
可是,怎么离开?院外守卫森严,五步一岗,她插翅难飞!
她的目光猛地投向妆台——那个藏着竹管和短匕的暗格。
白霆渊给的竹管……他说点燃扔出窗外,会有人接应。可那接应,是真是假?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而且,一旦点燃,动静必然惊动季庭尘的守卫,届时……
风险太大!成功率微乎其微!
还有别的办法吗?她的心跳得又快又乱,目光在室内疯狂扫视,最终,定格在了心口那枚冰凉的白玉哨上。
季庭尘……他留下这枚哨子时,说过什么? “若遇紧急情况,吹响它。” “府中及附近,自有能听到哨声之人。”
吹响它,召唤来的,会是季庭尘的人。他们会保护她?还是……将她更严密地控制起来?甚至,直接逼问?
这是一个赌注。一场用自己性命和自由做赌注的豪赌!
赌季庭尘对她,是否还有哪怕一丝丝残存的、并非全然基于算计的维护之心?赌他派来的人,在听到哨声后,第一反应是保护,而非囚禁?
可是,她还能相信他吗?
林意依的脸色苍白得透明,身体因为剧烈的心理挣扎而微微颤抖。信任他,可能万劫不复。不信任他,似乎也是死路一条。
那片代表“危”和“速”的枯叶,像烙铁一样烫着她的掌心。
没有时间了!
她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绝望的疯狂。
她选择赌一把。 赌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赌季庭尘,至少此刻,还不想她死。
她快步走到窗边,再次确认院外守卫的位置和巡逻的间隙。夜色浓重,秋风呜咽,正是声响能传得最远,却也最容易被风声掩盖的时刻。
她颤抖着,将那颗冰凉的白玉哨从颈间摘下,紧紧攥在手心,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一丝体温。
然后,她将哨子凑近唇边,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吹响——
“咻——!!!”
一道极其尖锐、穿透力极强的哨音,骤然划破了清晖院死寂的夜空!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异常高亢锐利,如同银针刺破耳膜,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方式,穿透风声,穿透墙壁,清晰地传扬开去!
几乎在哨音响起的下一秒!
“什么人?!”
“保护夫人!”
院外瞬间响起守卫们短促而凌厉的呼喝声!甲胄摩擦声和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向清晖院涌来!火把被迅速点燃,光影晃动,将院落照得如同白昼!
林意依的心脏在哨音响起的瞬间就停止了跳动,她僵立在窗边,眼睁睁看着外面瞬间天翻地覆的变化,看着那些如同鬼魅般骤然现身、手持兵刃、眼神警惕冰冷的亲卫迅速封锁了院子的每一个出口,甚至屋顶上都出现了数道黑影!
她成功了……也或许,彻底失败了。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后退,远离窗口,后背紧紧抵住冰冷的墙壁,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就在这时,内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一道高大挺拔、带着一身寒露和凛冽杀气的身影,如同疾风般卷入室内!不是那些亲卫,而是——季庭尘!
他竟然来得如此之快!快得超乎想象!仿佛他一直就在附近,仿佛他一直……在等着这声哨响?!
他依旧穿着白日的墨色常服,并未披甲,墨发微乱,显然是匆忙赶来。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闯入室内的瞬间,如同最锐利的鹰隼,精准地锁定了紧贴着墙壁、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林意依。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急速扫过,确认她似乎并无明显外伤后,那眼底骇人的戾气和紧绷到极致的肌肉才几不可察地微微松懈了一丝,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焦灼和疑问所取代。
“怎么回事?!”他一步跨到她面前,声音因急速奔跑和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喘息,“你遇到了什么?受伤了?”
他的语气急切,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担忧,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查看她。
然而,林意依却在他靠近的瞬间,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向旁边躲去,避开了他的碰触。她抬起眼,看着他,那双美丽的眸子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不信任和一种孤注一掷后的绝望空洞。
“……”她张了张嘴,却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拼命地摇头,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她吹响了哨子,她召唤了他。可当他真的出现在眼前,那巨大的压迫感和长久以来的猜忌恐惧,还是瞬间淹没了她。
季庭尘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她这般惊惧绝望、泪流满面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痉挛。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即便是上次惊梦,她也未曾如此崩溃。
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把她吓成了这样?!
他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巨浪和想要将她狠狠拥入怀中安抚的冲动,收回手,声音尽可能地放缓,却依旧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绷:“别怕。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看到了什么?还是……听到了什么?”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仔细扫视着室内的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丝异样。亲卫已经迅速控制了整个清晖院内外,并未发现任何入侵者的踪迹。
林意依只是流泪,拼命摇头,身体抖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枚白玉哨从她无力松开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季庭尘的目光瞬间被那枚哨子吸引。他弯腰捡起哨子,握在掌心,那上面还残留着她的泪水和冰冷的温度。
是因为吹响了哨子,所以害怕?不,不对。她的恐惧,在吹响哨子之前就已经存在!这哨声,是她在极致恐惧下发出的求救!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眸中寒光凛冽。在他如此严密的看守下,竟然还有东西能突破重重防护,将她吓到不惜动用玉哨求救?!
是那个夜探府邸的人又来了?用了别的方式接触了她?还是……府中出了内鬼?!
“搜!”他猛地转头,对如同影子般守在门外的亲卫统领厉声喝道,声音冰冷得如同万年寒冰,“彻查!每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看看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是!”亲卫统领领命,立刻带人悄无声息却又高效地开始搜查整个清晖院,动作迅速而专业,尽量避免惊扰到林意依。
季庭尘则再次看向林意依,试图从她那里得到线索:“意依,看着我!你必须告诉我,你到底遇到了什么?是什么让你如此害怕?一个影子?一个声音?还是……有人给了你什么东西?”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急切。
林意依被他逼问得几乎要崩溃,她猛地抬起泪眼,声音破碎而嘶哑,带着无尽的绝望:“你走开……我不要看见你……你走……”
她的话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季庭尘的心脏。
就在这时,一个亲卫快步走进来,手中捧着一件东西,恭敬地呈给季庭尘:“将军,在小厨房窗台发现此物,似是刚放入不久。”
季庭尘猛地转头看去——
只见那亲卫手中托着的,正是一片已经有些揉皱的、枯黄的香樟树叶!叶片上,那几个诡异的孔洞清晰可见!
季庭尘的瞳孔骤然缩紧!他一把夺过那片树叶,目光死死地盯着上面那古怪的孔洞排列,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周身迸发出骇人的杀意!
他认得这种树叶!更认得这种古老的、阴魂不散的联络方式!
他们竟然……竟然用这种方式,将手伸到了这里!伸到了她的面前!
“好……好得很!”季庭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森寒得如同来自地狱,握着树叶的手因为极度愤怒而青筋暴起,几乎要将那片叶子捏得粉碎!
他猛地看向林意依,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后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是因为这个?他们用这个吓唬你?!”
林意依看着他骤然变得无比可怕的神色,看着他手中那片枯叶,吓得连哭都忘了,只是惊恐地看着他,身体抖得更厉害。
她的反应,无疑证实了季庭尘的猜测。
“混蛋!”季庭尘猛地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坚实的红木桌案竟被他砸得裂开一道缝隙!
屋内外所有亲卫瞬间跪倒在地,噤若寒蝉。
季庭尘胸口剧烈起伏,眼中一片血红。他没想到对方的动作如此之快,手段如此刁钻诡异,竟然用这种防不胜防的方式,突破了他人为设置的重重障碍,直接击溃了她的心理防线!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要失去她了!不是死于刀剑,而是死于这无声的精神摧残和恐吓!
巨大的后怕和愤怒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那毁天灭地的戾气,转头看向吓得几乎晕厥过去的林意依,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异常沙哑低沉:“别怕……没事了。一片破叶子而已,伤不到你。”
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一些,但那眼底未散的骇人怒意和周身冰冷的杀气,却让他看起来更加可怕。
他上前一步,不再给她躲避的机会,强势却又不失力道地握住她冰冷颤抖的双肩,目光沉沉地锁住她惊恐的泪眼:“听着,林意依。我不知道那个人跟你说了什么,但无论他说什么,都是假的!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搅乱你的心神,让你害怕,让你自己走向绝路!你绝不能上当!”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试图将她从崩溃的边缘拉回。
林意依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和那尚未散去的、因她而起的滔天怒意,混乱恐惧的心绪奇异地被震住了一瞬。
假的?都是假的? 可他此刻的愤怒和紧张……也是假的吗?
她看不懂,分不清。
季庭尘见她眼神似乎恢复了一丝焦距,不再那般空洞绝望,心中稍安,但依旧不敢放松。他松开她的肩膀,对门外沉声道:“来人!”
“属下在!”
“即日起,清晖院所有饮食用度,皆由专人试毒后方可送入!所有送入院的物品,无论来源,必须经过三重查验!再发现任何不明之物,值守之人,提头来见!”
“是!”
一道道命令被冰冷地发布下去,这座本就守卫森严的院落,瞬间变成了一个真正密不透风的铁桶。
季庭尘再次看向林意依,语气不容置疑:“从今晚起,我宿在外间榻上。”
林意依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却不再解释,只对云芷冷声道:“伺候夫人歇息。”
说完,他深深看了林意依一眼,那目光复杂深沉得让她心悸,随即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带起一阵冷风。
房门并未关严,她能听到外间传来他低沉吩咐守卫和移动桌椅的细微声响。
他……真的要守在外面?
林意依瘫软在云芷的搀扶下,浑身脱力,大脑依旧一片混乱。手心中,似乎还残留着那片枯叶诡异的触感,和白玉哨冰凉的温度。
赌赢了吗?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风暴并未结束,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将她卷入了更深的漩涡中心。
而那个她恐惧又依赖的男人,正一墙之隔,用他最强大的掌控力,将她牢牢地护在他的领地之内,也囚于他的目光之下。
夜,还很长。惊魂未定,疑窦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