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晚起,林砚和沈砚舟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像初春解冻的河面,冰层下开始有水流悄悄涌动。
沈砚舟会接她下班。社区医院门口有棵老梧桐树,秋末时叶子落得满地都是。他就站在树底下等,有时手里拎着个纸袋,里面装着热乎的烤红薯,有时什么都没带,只是靠在树干上,看着来往的人发呆。林砚走过去时,他会立刻站直身体,眼里的茫然散去些,像被风吹亮的灯。
“等很久了?”她问。
“没多久。”他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围巾,指尖碰到她脖颈时,迅速收了回去,“今天有台手术,结束得早。”
林砚这才知道,他是市医院的外科医生。以前总在深夜或清晨见到他,竟没联想过他的职业。她想起那些盐酸曲马多,突然明白——或许不是他母亲需要,是他自己。长期熬夜做手术,加上照顾病人的压力,身体早就垮了。
他身上的药味渐渐淡了些。有次林砚值完夜班出来,看见他手里拿着一小束雏菊,用旧报纸包着,花瓣上还沾着露水。“路过花店,”他把花递给她,耳根有点红,“看着新鲜。”
雏菊的香气很淡,像偷来的春天,悄悄钻进林砚心里。她把花插在宿舍的玻璃瓶里,看着它们一点点舒展花瓣,突然觉得这灰蒙蒙的秋天,也没那么难熬了。
林砚发现沈砚舟其实很爱笑,只是笑意总到不了眼底。他会在她抱怨社区医院的打印机总卡纸时,默默过来修。他蹲在打印机前,手指灵活地拆着零件,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发顶,照着几缕不听话的碎发。林砚递水给他时,看见他耳后有颗小小的痣,像被墨点了一下。
“以前在医院修过这个。”他接过水杯,笑了笑,“实习时被护士长逼着学的。”
他也会在她值夜班时发来消息。凌晨两点,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他的消息:“护士站冷不冷?要不要喝热奶茶?我刚结束手术,在你医院附近。”林砚看着消息,指尖在屏幕上敲了半天,回了句“不用啦,保温杯里有热水”。过了十分钟,护士站的门被轻轻推开,沈砚舟拎着杯热奶茶站在门口,白大褂还没来得及换,上面沾着点消毒水味。
“怕你骗我。”他把奶茶放在桌上,睫毛上还挂着疲惫,“趁热喝。”
林砚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这杯奶茶烫得像团火,从手心一直暖到心里。
冬至那天,林砚包了饺子,白菜猪肉馅的。她端着保温桶敲301的门时,听见里面有收拾东西的声音。开门的沈砚舟穿着件灰色毛衣,身后的行李箱敞着,里面放着叠好的衣物和几本医学书。
“我要搬去医院附近住。”他侧身让她进来,声音有点沉,“方便照顾我母亲。”
林砚捏着保温桶的手紧了紧,塑料把手硌得手心发疼:“多久回来?”
沈砚舟低头整理着行李箱,没看她:“不知道。她最近情况不太好,需要有人时刻盯着。”
林砚没再说话,把饺子倒进盘子里。热气腾腾的饺子在盘里滚着,白胖得像元宝。沈砚舟从抽屉里拿出个铁盒,蓝色的,上面印着褪色的小熊图案。“这个给你。”
林砚打开铁盒,里面是满满一盒水果糖,橘子味的,包装纸已经泛黄发脆,显然放了很久。“我母亲以前攒的,”他看着她,“她说你值夜班时总偷偷吃这个。”
林砚捏起一颗糖,糖纸在指尖沙沙作响。她想起老太太塞给她糖时的样子,皱纹里都带着笑:“小砚爱吃甜的,以后找个会买糖的对象。”原来那些话,她都记在心里。
“饺子趁热吃。”林砚把铁盒放进包里,转身往门口走。身后传来沈砚舟压抑的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像要把心都咳出来。她没有回头,怕看见他发红的眼眶,自己也忍不住掉眼泪。楼道里的声控灯在她走后,一盏盏暗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沈砚舟走后的第三个月,林砚在整理旧物时翻出那个牛皮笔记本。她坐在地板上一页页翻,看到最后一页时,发现夹着张纸条。是沈砚舟的字迹,比病历本上的签名温柔许多:“我母亲说,你值夜班时总偷偷吃橘子糖,藏在护士站的抽屉里,被她看见了好几次。她让我多给你买点,怕你夜里饿。”
林砚剥开一颗糖塞进嘴里。橘子味在舌尖漫开,甜得有点发苦。她想起老太太最后塞给她的那颗糖,当时没舍得吃,后来换衣服时忘了拿,再去找时已经不见了。原来它被老太太攥在手里,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笔记本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像三年前那张病历本上的墨痕。原来有些甜,要等很久才尝得到;有些苦,却早已刻进了骨血里。
开春后,林砚调到了市医院的肿瘤科。报到那天,她穿着新买的白大褂,站在病房走廊里有些发愣。这里的消毒水味比社区医院浓得多,走廊里总能听见压抑的哭声,像被捂住的喇叭。
第一次值夜班时,林砚在查房的路上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沈砚舟穿着白大褂,正站在病房门口给患者家属讲解用药说明。他侧对着她,灯光落在他脸上,柔和了棱角。比起几个月前,他好像胖了点,眼底的青黑淡了,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转身时正好看见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了起来。这次的笑意很深,像春风吹化了残雪,连眼角的细纹都带着暖意。
“林护士,”他走过来,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黄色的雏菊,花瓣被风吹得轻轻动,“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