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里程

白天，四个年轻人大多聚在下铺聊天。窗外是不断向后飞驰的北方冬景，光秃的树枝、覆盖着残雪的田垄、远处冒着炊烟的村庄，都成了他们话题的背景板。

他们聊学校里的事，聊对东北的想象，聊到了之后要怎么“大有作为”——尽管心里都清楚，他们或许并不需要真的面朝黄土背朝天。

但也明白他们需要历练，真正的去成长。

午餐和晚餐时间是最热闹的。李萱萱和大嫂们准备的丰富吃食打开了众人的味蕾。红烧肉汁浓味厚，鸡蛋饼松软金黄，饺子馅大皮薄，还带着出发前刚煮好的温热。对面包厢的周末他们也拿着自家的酱肉、烙饼过来“拼桌”，小小的桌板摆得满满当当。

下午，路昭昀靠在铺位上，翻着一本从家里带来的高中课本，但注意力更多被窗外的风景吸引。火车经过大桥时，能看到底下流动的河水反射着冷冽的天光。偶尔看到赶着驴车的农民，会让她生出一种不真切的疏离感，仿佛在看一场流动的老电影。

傍晚，列车员送来热水。

夜幕降临，火车上的灯光亮起，昏黄而温暖。包厢门关上，隔绝了大部分噪音。上铺的安臣和顾奕舟很快就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路昭晨也靠在铺位上假寐，但路昭昀知道，小哥保持着警觉。

夜晚，路昭昀躺进被阳光晒过的、带着家里味道的被窝里，听着车轮与铁轨有节奏的撞击声。火车规律的摇晃像一只巨大的摇篮，她望着窗外漆黑一片中偶尔闪过的零星灯火，想着京城的家，想着哥哥嫂子，渐渐沉入睡眠。这一夜，睡得并不深沉，火车的每一次停靠、每一次鸣笛，都会让她半梦半醒。

第二天醒来时，火车正行驶在一片更加苍茫的原野上，麦田荒野。大家已经习惯了火车的节奏。

上午，顾奕舟提议说一说自己对未来的打算，四个人便挤在下铺聊了起来。安臣心不在焉，总是偷偷看向路昭昀的方向，被路昭晨抓个正着，笑着用书敲他的头。路昭昀也忍不住笑，车厢里充满了轻松愉快的气氛。

餐车上的食物开始变得单调，自带的“储备粮”慢慢少了起来。午餐时，他们甚至泡了路景晓特意准备的、做成饭盒形状的“高级面饼”（泡面）一起结伴端着去餐车点小炒。

当那独特的、浓郁的香气在车厢里弥漫开来时，不仅他们自己，连路过走廊的其他乘客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这是一种超越时代的、属于“味蕾”和“香料”的香味，进一步强化了他们这个小群体的与众不同。

惹得餐车上的人纷纷深呼吸，餐桌上的红烧肉感觉都没那么香了。

下午，路昭昀终于把那本高中课本看进去了些。偶尔抬头，会发现安臣正倚在上铺的栏杆上看书，但目光常常是落在她身上的。当她看过去时，他又会慌忙地把视线移回书页。路昭昀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路昭晨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微勾，没说什么。

她也会和对面包厢的周末他们聊聊天。赵小恒带了一副象棋，和宋煜杀得难解难分。王一彬则更安静些，常常看着窗外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黄昏时分，天空呈现出一种凄清的灰蓝色。火车在一个较大的站停靠了较长时间，月台上满是匆匆上下车的人群和吆喝着卖特产的工作人员，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路昭昀隔着玻璃窗看着这一切，感觉自己也成了这奔腾向前的大时代里的一粒微尘。

这一晚，她睡得比前一天踏实了许多。已经完全习惯了火车的声响和晃动。

第三天，新鲜感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即将抵达目的地的平静和隐隐的期待。窗外的景色越来越有北国风味，森林、黑土开始出现，空气似乎通过缝隙都能感觉到那股清冽。

大家的话变少了，更多的是各自整理东西，或者安静地看着窗外。路昭昀把带来的衣服重新归整了一下，将厚实的衣物放在最上面，准备下车时就穿上。

午餐时，他们决定去餐车大吃一顿，点个肉菜带走，不确定晚上还有没有肉菜，反正天气不热可以带着，晚上还有的话还是可以继续买肉菜的，并开始规划着明天早上到哈市后的行程。

下午，路昭昀终于拿出本子和钢笔，开始给京城的哥哥嫂子写信，描述旅途的见闻和感受，报平安，也写下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的一点遐想。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混合着火车行进的声音，构成了一种奇妙的宁静。

当广播里终于传出“前方到站，哈市”的通知时，车厢里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大家纷纷起身，开始最后检查行李，穿上比京市厚一点的外套，提着手提箱背上包。

路昭昀站在窗边，看着远处城市轮廓线逐渐清晰，哈市火车站那具有时代特色的建筑映入眼帘。她的心跳微微加速，有对未知的些许忐忑，但更多的是尘埃落定的踏实感。几日的行程，像一道缓冲带，让她逐渐从京城的繁华与呵护中剥离出来，慢慢地、一点点地，靠近并准备迎接东北黑土地上的新生活。

她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火车缓缓进站时减速的拖拽感，轻声对自己说：“哈市，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