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燎听完髅老爷的话,低笑出声,声音不响,却像片冷霜落在殿内。他指尖停住敲击,抬眼时,帽檐下的目光扫过髅老爷悬在半空的烟锅,语气里带着点玩味:“好一个嫁祸于人。你巧取宫在留阴街立足这么久,被人这么明目张胆泼脏水,总不会甘心受着,更不会坐视不管不查吧?”
这话像根针,戳破了髅老爷想推诿的心思。他捏着烟袋的手指紧了紧,烟丝又撒落些,落在桌布上,和之前的烟灰混在一起,显得有些狼狈。“查自然是要查的,”他强撑着镇定,声音却没之前硬气,“但我得先弄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那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沈燎没再纠缠,撑着桌沿站起身,白斗篷的下摆扫过座椅,没带起半点灰。他整理了下斗篷领口,动作慢却利落:“我要的不是藏库记录,也不是副本流转,是那个拿着《归溟录》害人的黑衣人,不管是真嫁祸还是假栽赃,你得把人找出来。”
髅老爷刚想开口说什么,沈燎却先一步补充,声音冷得像殿外的雾:“若是你巧取宫要报复那人,需要唤神言的帮忙,我可以给你方便。但若是你拖着不查,或是故意放跑人,我会让那位帝君,时时刻刻盯着巧取宫。帝君的关注,从来不是什么好事。”
这话才是真正的威胁。髅老爷的脸色彻底变了,握着拐杖的手都在抖,玉骷髅的杖头磕在地面,发出轻响。他张了张嘴,想找说辞反驳,却半天没说出话,那位帝君掌着阴司,若是真被盯上,别说巧取宫,就是他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沈燎看着他的沉默,又低笑一声,带着明显的嘲讽:“你此时的沉默,倒是很有趣的答案。告辞。”
话音落,他没再停留,转身往殿外走。推开门时,院外的冷雾涌进来,裹着石鹤雕塑的邪气,他的身影很快融进雾里,没回头,连脚步声都渐渐淡了,像从未出现过。
殿内只剩下髅老爷一人,烟锅还悬在半空,烟灰已经凉透,簌簌落在地上。他瘫坐在座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拐杖上的玉骷髅,眼神里满是慌乱和后怕。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回过神,把烟锅往桌上一摔,声音里带着点气急败坏:“来人!”
廊下的护卫连忙跑进来,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脸色:“老爷,有何吩咐?”
“去查!给我查清楚那个穿‘一见生财’白斗篷的七爷是谁!”髅老爷的声音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查他的来历,查他和那位帝君的关系,还有他说的‘老师’,不管用什么办法,三天内,我要知道他的所有底细!”
“是!”护卫连忙应下,转身匆匆往外跑,连脚步都有些乱。
髅老爷重新拿起烟袋,却没再装烟丝,只是反复摩挲着烟锅的骷髅纹。殿内的长明灯还在燃着,光却显得有些暗,映得他的影子落在墙上,忽明忽暗,像藏着无数没说出口的焦虑。
望乡亭的呼梦香燃到了底,青瓷炉里只剩点灰白的烬,风掠过铜铃时,“嗡”声轻得像叹息。
许曼蹲在小远面前,指尖一遍遍捋着他棉布衫的袖口,那处有小远自己剪的缺口,之前扑进她怀里时布料揉得发皱,此刻被她按得平平整整。
“以后跟着爸爸,”许曼的声音裹着点哑,指腹蹭过小远冻得泛青的耳垂。
小远攥着她塞来的浅青手帕,指节都捏得发白,眼泪砸在手帕上,晕开一小圈湿痕:“妈妈也会疼吗?”
许曼笑了笑,把帕子又往他掌心按了按,指腹蹭过他手背上的细绒:“等以后妈妈回来,给你绣完那只小蝴蝶。”
她起身转向林敬砚,目光落在他斗篷肩线的血痂上,抬手悬在半空,又轻轻收回,怕碰着他的疼处,也怕这一碰自己的魂体就散了些。
“判决书该下来了,”许曼的声音压得更低,“不管是什么结果,你都得受着,别想着逃。小远还小,以后你多护着他些。”
林敬砚攥紧她的手腕,指尖碰着她微凉的皮肤,喉结动了半天,才挤出句话:“你也多保重,我会带着小远,好好等你。”
许曼点头,抽回手时,指缝里沾着他斗篷上的细灰。
她往后退了两步,望了眼亭外的雾色,持灯女子的宫灯还在远处亮着,光淡得像要融进雾里:“我该走了,再待下去,魂就留不住了。”
小远想追,被林敬砚轻轻按住肩膀,看着许曼的身影慢慢融进雾里。
直到宫灯的光彻底消失,林敬砚才蹲下身,把小远搂进怀里,手掌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他小时候睡觉那样。
办事大厅的冷光比望乡亭沉,青石板地面映着穿黑斗篷的人影。
阴沉木柜台后,赵墨捏着张泛黄的纸走出来,纸边泛着毛糙,上面的银笔字透着股冷硬的劲。
林清砚攥着沈燎留下的平安扣,正往电梯口望,眼角余光瞥见赵墨手里的纸,脚步下意识顿住。
赵墨指尖轻轻敲着纸页,语气放得缓:“判决书下来了,折寿二十年抵部分债务,后续四世……不准为人。”
“罚厄院那边催得紧,得赶紧带你们过去,”赵墨看了眼窗外的雾色,又转向林清砚,语气带着叮嘱,“你在这等沈燎,别乱走,大厅里的册子和柜台都别碰,我很快回来。”
林清砚点头应着,直到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他才松了口气,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柜台后的木架。
刚才赵墨拿判决书时,他瞥见那本深褐皮封面的册子,上面绣着淡青的“轮回”二字。
林清砚犹豫了片刻,还是攥着平安扣往柜台后走。
他记得赵墨的叮嘱,却忍不住想知道自己的前世,毕竟鸣春班时提过。
木架上的册子码得整齐,他很快找到那本“轮回册”,指尖抖着翻开,怕纸页响太大声。
银笔在纸页上划过的痕迹还新鲜,他顺着名字往下找,没多会儿就看见“林清砚”三个字,下面一行写着“前世:林砚秋,民国少帅”。
“林砚秋……”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心里像被什么撞了下。继续往下翻,银笔字越写越沉:“肆意杀人造杀孽,死后入第十八层泥犁,永世不得超生。”
第十八层泥犁的传说他听过,没有天日,满是岩浆的大地,魂魄会被岩浆慢慢熔掉,连哭喊都发不出。
他的目光往下移,落在“渡化人”那栏,银笔写的“沈燎”二字让他猛地攥紧册子,指节泛白。
怎么会是沈燎?
林清砚的脑子乱了,眼前的册子慢慢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片昏黄的天空,空气里满是岩浆的灼热气息,脚下是滚烫的黑石,远处的岩浆翻涌着泛着猩红。一个穿灰僧袍的人影站在岩浆边,侧脸轮廓像极了沈燎,僧袍下摆被风吹得飘起,手里捏着串佛珠,嘴里念着什么,声音轻得被岩浆声盖过。
“发什么呆?”
肩膀被轻轻拍了下,林清砚猛地回神,手里的册子“啪”地掉在柜台上。他转头,看见沈燎站在身边,白斗篷的帽檐压得低,手里攥着之前的黑斗篷,气息里带着点院外的冷雾,目光正落在柜台上的“轮回册”上。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林清砚的心跳得快,刚才的画面还在脑子里转,又怕沈燎发现他偷查册子,指尖下意识攥紧平安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