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沈燎躺在里间的床榻上,窗外的月光透过木窗洒进来,落在床沿的白斗篷上。
他闭着眼,意识渐渐模糊,再睁眼时,却站在戏楼的后台。
眼前是民国鸣春班的模样,红灯笼挂在檐角,映着“鸣春班”三个烫金大字,后台的妆镜亮着,台上的胡琴声顺着窗缝飘进来,软得像浸了蜜。
一个穿红嫁衣的人影站在妆镜前,水袖垂在地上,胭脂涂得浓艳,正是沈玉。
只是他的脸比记忆里更苍白,嘴唇没了血色,背后站着一群黑影,黑影的利爪泛着冷光,却没碰他。
沈燎往前走了两步,刚要开口,沈玉却转过身,水袖轻抬搭在臂弯,朱唇轻启,唱的是《游园》的旧调,词却换了新的。
“妆镜冷,胭脂淡,戏楼空留旧琴弦。柳梦梅影何处去?红嫁衣薄,风里颤。黑影绕,爪牙悄,谁把魂儿偷着牵?砚秋啊——寻遍长街不见面,只剩胡琴哭断弦。南斗转,北斗偏,死域里,谁记当年?我把心血熬成泪,问君知否,她在哪边?”
唱腔软中带颤,每一句都像浸了冰,最后“她在哪边”四个字落下时,沈玉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水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背后的黑影躁动起来,利爪擦过沈玉的衣角,却被他抬手拦住。
他依旧盯着沈燎,眼神里满是求救的慌,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沈燎想上前,脚却像被钉在原地,只能看着沈玉的身影渐渐模糊,黑影的利爪越来越近,胡琴声断了,只剩下沈玉的声音在后台回荡:“砚秋丢了……找她……”
“唔!”
沈燎猛地坐起身,额头上满是冷汗,胸口剧烈起伏。
刚才的唱腔还在耳边转,沈玉的眼泪和黑影的利爪都清晰得不像梦。
他喘了口气,伸手摸向床头的水杯,指尖却碰到手机。屏幕亮着,正显示“林清砚”的来电。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听筒里立刻传来林清砚急得快哭的声音:“沈燎!救命啊!我爸妈说下周必须去相亲,还说我不去就把我银行卡冻了!”
沈燎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刚从梦里缓过来的脑子更疼了,声音里满是不耐:“相亲是你的家事,冻卡也是你家的事,找我干什么?”
“我不想去啊!”林清砚的声音带着哭腔,“那姑娘是我妈朋友的女儿,听说比我大五岁,还特别强势,我去了肯定要被审问!你帮我想个办法,比如你跟我爸妈说我最近忙着帮你和青禾打理缠云阁,没空?”
沈燎对着听筒沉默两秒,语气冷得像留阴街的雾:“我和青禾打理缠云阁需要你帮忙?你林家的事,自己解决,别拉上我们。”
说完直接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到枕头边。
他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的月光,脑子里全是沈玉的唱词——“砚秋丢了”“寻遍长街不见面”。
苏砚秋明明一直缠着林清砚,怎么会是“丢了”?
疑惑像藤蔓缠上心头,沈燎掀开被子下床,走到柜台前,翻出从留阴街带回来的鸣春班旧名册。
指尖划过“苏砚秋”三个字,旁边的注解是“中邪消失,魂体残缺”。
之前没在意“魂体残缺”这四个字,现在想来,或许苏砚秋的魂早就散了一部分,剩下的执念缠着林清砚,而另一部分,是真的“丢了”。
清雅轩的雕花窗棂透着暖光,红木圆桌摆着青瓷餐具,林清砚坐在椅上,指尖反复蹭着杯沿的花纹,眼神飘向窗外。
对面的陈小姐正说着自家画廊的事,声音软和,他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荒诞的画面:沈燎戴着点翠珠花的花旦头饰,鬓边垂着珍珠耳坠,水袖搭在臂弯,眼尾描着淡红,冷眼看着他。
“林先生?”陈小姐的声音轻轻打断他的走神,“您刚才说对宋代瓷瓶感兴趣,我父亲正好有件汝窑盏,下次可以带您看看。”
林清砚回神,慌忙点头:“好、好啊,谢谢陈小姐。”
话刚说完,脖子一阵痒,像有细毛在蹭,他抬手挠了挠,指尖触到冰凉的东西,不是布料,是滑腻的皮肤。
“啊!”对面的陈小姐尖叫起来,脸色煞白,手指着他的脖子,声音发颤:“手……手上有手!”
林清砚心里一慌,抬头看向桌面的铜镜。
镜里映出一只青灰色的手,正搭在他的脖颈上,皮肤裹着凸起的青筋,指甲又黑又尖,指尖还沾着点暗红,像刚从泥里捞出来。
没等他反应,那只手收紧,掐住他的脖子,力道大得让他喘不过气。
“咳……放开!”林清砚伸手去抓,指尖碰到那只手,只觉一片刺骨的冷,像是抓着块冰。
他拼命挣扎,右手腕发热,一道淡金色的印记慢慢浮现。
那是之前沈燎帮他驱散怨气时留下的雨渐耳印记,此刻泛着暖光,烫得那只鬼手“滋啦”响。
鬼手松开,缩回虚空里,只留下林清砚脖子上两道青紫色的掐痕,火辣辣地疼。
他瘫在椅上,大口喘着气,陈小姐已经吓得站在桌边,脸色白得像纸,手里的茶杯掉在了地上。
“清砚!你怎么样?”林清砚的父母从隔间快步走出来,母亲看见他脖子上的掐痕,眼泪掉了下来,伸手想碰又不敢:“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吃饭,怎么会弄出这种伤?上次你说在家半夜听见奇怪的声音,是不是就跟这个有关?”
父亲皱着眉,掏出手机:“快找周大师来,肯定是撞了不干净的东西!”
林清砚摇摇头,嗓子还发疼:“不用找大师,我自己能处理。”
话没说完就被母亲打断:“你能处理什么?上次半夜吓得你跑到客厅坐了半宿,这次又被掐出这么重的痕,必须让大师看看!”
他没再反驳。
相亲?怨鬼缠身,相什么亲啊?黄了!
心里清楚这是苏砚秋的怨气,可他不想找别的大师,总觉得那些人不如沈燎靠谱。
可父母已经定了主意,第二天一早就把周大师请到了家里。
周大师穿着素色道袍,手里捏着罗盘,在客厅转了一圈,目光先落在林清砚脖子上的掐痕,又移到他右手腕的淡金印记,眉头松开,笑了:“林小友,你这手腕上的印记,是缠云阁沈先生给你留的吧?”
林清砚愣了愣:“您认识沈燎?”
“算打过照面。”周大师收起罗盘,坐在椅上接过茶杯,语气放缓:“沈先生看着年轻,处理这类‘缠人’的怪事却很有办法。前两年城西那栋老房子,没人敢住,一到夜里就有东西莫名移动,还能听见哭腔,找了好几个先生都没用,最后是沈先生去了一趟,之后那房子就清净了。”
林清砚的父母对视一眼,母亲连忙追问:“周大师,您说的是真的?那个沈燎……真能解决清砚身上的事?”
“错不了。”周大师放下茶杯,指了指林清砚的手腕:“这印记是护着他的,寻常邪祟近不了身,这次能被掐出痕,是对方怨气太重。沈先生既然能留下这印记,自然有办法根治。”
林家父母这下彻底放了心,父亲倒是埋怨了:“你这孩子,认识这么靠谱的人怎么不早说?晚上请沈先生来家里吃饭,好好跟人家请教,把这事彻底解决了。”
林清砚攥着右手腕的印记,心里犯了难,沈燎之前对他的事总透着不耐烦,上次打电话说相亲的事,还被直接挂断。
这次请他来家里吃饭,他会愿意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