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过窗棂时，房间里的铜灯还亮着暖黄的光。林清砚帮着沈燎把茶杯收进木柜，指尖刚碰到柜沿，就见沈燎从行李里取出块素色蒲团，轻轻放在靠窗的床前。“我做晚课，你要是困了就先睡。”他说话时语气很轻，指尖理了理衣襟，动作从容得像早已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林清砚没应声，悄悄拉了把椅子坐在旁边，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沈燎身上。他盘腿坐在蒲团上，腰背挺得笔直，双手结印放在膝头，铜灯的光刚好落在他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连平时冷硬的下颌线都柔和了几分。暖光像一层薄纱裹着他，明明是寻常的打坐，却透着种让人不敢亵渎的庄重，像古画里临凡的神，干净得让人心头发痒。
林清砚的视线慢慢移到沈燎的手上，指骨分明，结印的姿势好看得紧。他忽然想起之前在缠云阁翻到的旧戏本，里面画着旦角戴的珍珠冠，水钻缀着流苏，衬得人眉目如画——要是沈燎戴上那个，会不会比戏本里的人还好看？念头刚冒出来，他心里突然窜起股热意，甚至想伸手去碰沈燎的睫毛，想把那层庄重的“神性”揉碎，看看下面是不是藏着更软的模样。
可下一秒，脑子里突然炸开鸣春班的画面：晃动的黑影、尖锐的嘶吼、染血的戏服碎片，那些恐怖的景象像潮水般涌来，林清砚猛地攥紧衣角，指尖泛白，后背瞬间冒出冷汗。他慌忙低下头，把那些荒唐的冲动压下去，连呼吸都放轻了些，生怕惊扰了什么。
“在想什么？”沈燎的声音突然响起，林清砚抬头时，正好对上他睁开的眼睛。那双平时总带着疏离的眼，此刻在暖光里显得格外亮，像盛着细碎的星，看得他心跳漏了一拍。“没、没什么。”他慌忙摇头，耳尖发烫，不敢说自己刚才的念头，更不敢提那些恐怖的回忆。
沈燎没追问，只是慢慢松开手，指尖在膝头轻轻敲了敲：“觉得我打坐奇怪？”林清砚愣了愣，随即老实点头：“也不是奇怪，就是……你每天都这样吗？”“嗯。”沈燎应得干脆，“只有打坐诵经，才能和神联通。”
“我不信。”林清砚小声反驳，话出口又怕沈燎生气，连忙补充，“我是说，以前见过庙里的师父打坐，也没见有什么神通啊。”沈燎闻言，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意，他重新闭上眼，声音轻得像落在棉花上：“心到自然成。不是打坐求神通，是心定了，该有的自然会来。”
林清砚没再说话，只是看着沈燎的侧影。铜灯的光静静流淌，窗外偶尔传来枫叶飘落的声音，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时刻真好——没有邪祟，没有危险，只有沈燎在身边，连空气都变得安稳。他悄悄起身，从行李里拿出条薄毯，轻轻盖在沈燎的肩上，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这满室的暖。
沈燎的睫毛颤了颤，却没睁眼，只是轻声说了句：“别待太晚，明天还要去枫叶林。”林清砚“嗯”了声，回到椅子上坐下，手里攥着片白天捡的枫叶，目光落在沈燎身上，慢慢笑了起来。
天还裹在浓黑里时，林清砚就醒了。窗帘没拉严，漏进一缕极淡的路灯光，照得房间里的八仙桌边缘泛着冷白。他摸了摸身边的床铺，被褥是凉的——沈燎不在。
心尖莫名揪了一下，他慌忙坐起身，攥着被子角往门口看。
走廊里没传来脚步声，只有远处走马灯转动的“沙沙”声，混着窗外隐约的风声，让这黑沉沉的夜显得格外漫长。
他其实不太习惯这样的天，缠云阁的早晨总该有晨光透进窗棂，可这里像是被黑夜攥着，连呼吸都带着点凉。
正愣神时，门轴“吱呀”一声轻响，沈燎推门进来了。
他身上带着点外面的寒气，却没染着黄沙，见林清砚醒着，脚步放得更轻：“醒这么早？”
“你去哪了？”林清砚的声音还有点刚醒的哑，话出口才觉得自己像在撒娇，耳尖悄悄热了。
沈燎走过来，坐在床沿，指尖碰了碰他的额头，确认没凉着：“去见伊佛利特，他回话了。”
他顿了顿，见林清砚睁着圆眼睛看他，又补充道，“阿兹拉伊勒说，会在卡拉库姆镇外围等我们，不用再等别的消息，现在就能出发。”
林清砚心里的那点不安瞬间散了，他掀开被子想下床：“那我们现在就走吗？”
“先洗漱，楼下备了热粥。”沈燎伸手扶了他一把，指尖勾住他的手腕，温温的触感让林清砚更安心了。
等两人收拾好下楼，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路灯还亮着，却没那么刺眼了。
客栈老板早已备好早餐，白粥冒着热气，还有两碟小菜——腌沙棘和拌豆腐，清爽又暖胃。林清砚喝着粥，看沈燎跟老板道谢，老板笑着递过两个布包：“里面是沙枣干，路上饿了吃，能顶饿。”
吃完早餐，沈燎带着林清砚往驿站另一边走。
先前来时没注意，这边竟藏着片沙枣林，矮矮的树干上缀满了白色的沙枣花，风一吹，甜香就漫了过来，沾在衣襟上，清清爽爽的。
晨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地上织出细碎的光斑，偶尔有花瓣落在肩头，像撒了把碎雪。
“这是沙枣花，”沈燎见林清砚盯着花瓣看，伸手替他拂掉肩上的一片，“等过些日子，会结出红果子，甜得很。”
林清砚伸手碰了碰枝头的花，花瓣软软的，沾着点晨露：“比枫叶好看。”
他小声说，之前在马车上见的枫叶虽红，却带着点冷意，这沙枣花暖融融的，倒更合心意。
沈燎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放慢了脚步，陪着他慢慢走。
沙枣林的尽头，那辆漆黑的西式马车正停在路灯下，灵马的鬃毛上沾着几朵沙枣花，琥珀色的眼睛在晨光里亮闪闪的。
之前的面具人还在车旁等着，见他们来，微微躬身：“沈先生，林先生，马车已备好，这就启程去卡拉库姆镇。”
沈燎先扶林清砚上车，自己才跟着坐进去。
车厢里还是老样子，红绒坐垫软软的，角落里的咖啡壶擦得锃亮，旁边还多了个小竹篮，里面装着老板给的沙枣干，还有一壶温水。
“路上大概要走两个时辰，”沈燎替他倒了杯温水，“累了就靠会儿，到了我叫你。”
林清砚接过杯子，靠在坐垫上，掀开车窗的一角往外看。
马车缓缓动了，沙枣林慢慢往后退，晨光越来越亮，把远处的沙丘染成了金红色。
他转头看向沈燎，见他正垂眸看着手里的阿兰圣经残页，侧脸在晨光里柔和得不像话。
“沈燎，”林清砚忽然开口，声音轻轻的，“到了镇上，我们能找到苏砚秋吗？”
沈燎抬眼，目光落在他脸上，语气很稳：“能。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
林清砚点点头，心里的期待多过了不安。
他把车窗再掀开些，风带着沙枣花的甜香吹进来，拂在脸上，暖暖的。
马车的蹄声轻轻的，混着风声，像一首温柔的曲子，载着两人往未知的小镇去，却没了之前的惶恐，只剩满心的安稳——只要沈燎在身边，好像再黑的夜，再远的路，都没什么可怕的。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