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雨季如期而至,细雨如织,为玻璃幕墙蒙上一层朦胧的纱。苏然的工作室却宛若一个被温暖灯光包裹的茧,与窗外湿冷的天地隔离开来。
争执过后的和解,如同雨水洗过的天空,意外地澄澈透明。张真源发现,那场关于《溯》的碰撞之后,他与苏然之间某种小心翼翼的客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直率也更加珍贵的默契。
音乐成了他们之间最古老又最新鲜的语言。
“这个转调,”张真源的指尖停在谱面的某个小节上,眉头微蹙,“是否太过突兀?”
苏然倾身过来,发梢不经意掠过他的手臂,留下若有似无的痕迹。她专注地看着乐谱,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影。
“我要的正是这种猝不及防,”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感,“就像歌词里写的‘转身太突然’,音乐为何不能诚实一点?”
张真源哑然。这是他曾对她说过的话,如今被她用来回敬自己。
苏然的手指已经在控制台上舞动,调整参数的动作流畅得像是在演奏乐器。“听听看,”她说,声音里藏着几分狡黠,“我给了它一点缓冲,但不是妥协。”
修改后的旋律既保留了转调的突然性,又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铺垫,如同在悬崖边筑起一道透明的护栏,危险却安全。张真源不得不承认,她总是能找到那个微妙的平衡点。
这样的时刻越来越多。他提出大胆的构想,她则用专业将其打磨成既保持棱角又不至于划伤听众的形式。他们像是两个不同声部的歌者,各自独立又和谐共鸣。
一个周五的夜晚,公司突然来电要求苏然参加紧急会议。她匆匆拿起外套,临走前不忘嘱咐:“抽屉里有饼干,别碰那罐深度烘焙的咖啡,你心脏会受不了。”
门合上的声音在突然安静的工作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张真源怔住了,他从未向她提过自己对某些咖啡因含量的敏感,那只是一个他自己都很少在意的细微反应。
她却注意到了。
会议拖延得比预期更久。当苏然回到工作室时,已是深夜。推开门,看见张真源趴在控制台上睡着了,耳机半挂在耳边,屏幕上的音轨还在无声滚动。
她的脚步放得极轻,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小心地盖在他肩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珍贵的乐器。
张真源还是醒了,睡眼惺忪中看见肩上的外套,微微一怔。“结束了?”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来的沙哑。
“无非是市场数据与推广计划的老生常谈。”苏然转身倒水,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你呢?进度如何?”
提到音乐,张真源立刻清醒过来,眼睛在灯光下闪着光:“你听这段桥段部分,我做了修改...”
音乐流淌在夜色中,苏然忽然伸手按停:“这个七和弦解决得太规整了,试试挂留和弦,延迟解决,制造一点悬而未决的张力。”
修改后的效果出奇得好。张真源忍不住惊叹:“你怎么想到的?”
“有时候,音乐需要一点不完美才更动人。”苏然微笑,眼角有淡淡的疲惫,也有创作带来的满足。
夜深了,雨声渐密,敲打着窗户如同自然的节拍器。工作室里只有屏幕光和一盏暖黄的台灯亮着,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分开,时而交叠。
当最终完成编曲时,凌晨三点的城市寂静无声。他们瘫在沙发上,听着刚刚诞生的旋律,一种无言的成就感在空气中流动。
“饿了,”张真源忽然说,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你说的饼干还在抽屉里吗?”
苏然笑着起身,拿来饼干和一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补充点能量吧,音乐人。”
他们并肩坐在沙发上,分享着简单的食物。窗外雨声潺潺,室内温暖安宁,某种难以言喻的亲密感在静默中生长。
“音乐真是奇妙,”张真源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能让两个原本陌生的人,为了同一个目标如此紧密地合作。”
苏然侧头看他,灯光在她的眼中投下细碎的光点:“你觉得我们现在还算陌生人吗?”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空气似乎变得稀薄。张真源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我觉得...我好像已经认识你很久了。”
话一出口,两人都怔住了。某种被刻意忽略的情感突然被摆在明处,无所遁形。
苏然率先移开视线,语气恢复专业:“下周开始录人声部分,你得保护好嗓子。”但微微泛红的耳廓泄露了她的心情。
“知道了,苏老师。”张真源故意拖长声音,带着几分调侃。
苏然瞪他一眼,却忍不住笑了。笑声化解了那一刻的微妙气氛,却在两人心中都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涟漪。
接下来的日子,专辑制作进入了最紧张的阶段。张真源几乎以工作室为家,苏然也推掉了其他项目,全身心投入其中。
他们熟悉了彼此所有细微的习惯:张真源知道苏然思考时会不自觉地转笔,咖啡只喝特定产区的手冲,血糖低时脾气会变差;苏然知道张真源投入时会咬下唇,唱高音前会无意识地摸喉结,疲惫时右肩会比左肩低几毫米。
这种亲密无间的合作让音乐上的默契与日俱增,也让某种情感悄然生长,如暗流涌动,表面平静,内里却已波涛暗涌。
一个午后,张真源在录一首关于暗恋的情歌。这首歌需要极其细腻的情感表达,但他反复尝试,始终找不到感觉。
“不对,不是这样,”苏然的声音从控制室传来,“你唱得太技巧了,没有灵魂。想象一下,喜欢一个人时的那种心情,想靠近又不敢,看到对方时心跳加速的感觉。”
张真源透过玻璃看着苏然。她今天穿了一件墨绿色的毛衣,衬得肤色格外白皙。耳机里她的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低语。
忽然间,他明白了那种感觉。
音乐响起,他闭上眼睛,不再思考技巧,只想这些日子来的点点滴滴:争执后的和解,深夜的并肩作战,不经意间的关心,还有那个雨夜中莫名加速的心跳。
当他开口歌唱时,整个录音棚仿佛都安静了。声音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真挚和脆弱,每一个音符都饱含情感,像是小心翼翼的告白。
一曲终了,耳机里久久没有声音。张真源有些不安:“苏老师?怎么样?”
那头传来一声轻微的吸气声:“完美。就保持这样。”
透过玻璃,张真源看到苏然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控制台的边缘。那一刻,他莫名地确信,她听懂了他歌声中未曾言说的秘密。
下班时,天色已晚。两人一同走到大楼门口,发现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
“我没带伞,”张真源无奈地说,“叫个车吧。”
“我带了,”苏然从包里拿出一把黑色的长柄伞,“要不...我送你到地铁站?”
雨幕中的城市朦胧而安静,伞下的空间意外地狭小。两人并肩走着,手臂不时相碰。张真源能闻到苏然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混合着雨水的清新。
到一个路口时,一阵大风突然吹来,苏然下意识地靠近张真源寻求庇护。那一刻,他们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雨真大,”苏然轻声说,没有挪开距离,“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晚上。”
张真源心中一动。一切仿佛一个轮回,但有什么已经悄然改变。
到达地铁站口,苏然的左肩已经湿透了。张真源注意到这一点,心中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悸动。
“伞你拿着吧,”苏然把伞递给他,“明天记得带到工作室。”
“那你呢?” “我叫车,直接到楼下。”苏然笑了笑,转身步入雨中,跑向路边停着的出租车。
张真源站在原地,握着还有余温的伞柄,看着出租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雨幕中。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苏然的感情,早已超越了音乐伙伴的范畴。
而这种认知,既让人欣喜,又令人不安。
回到公寓,张真源收到苏然发来的消息:“到家了吗?别感冒了。”
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回复:“到了。你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
那句“我想你”在输入框里闪烁良久,最终被逐一删除。
另一边,苏然看着手机屏幕上“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出现又消失,最终只收到一句平常的关心,不知为何,心中泛起一丝淡淡的失落。
雨继续下着,敲打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而在两个不同的地方,两颗心因为同一段旋律而悄然加速,奏响了一曲未曾命名的渐强协奏。
夜更深了,雨声渐歇,唯有旋律与情感继续交织,谱写着未完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