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翠竹亭的石桌上摆着一套青瓷茶具，颜爵正用茶匙拨着茶叶，动作慢悠悠的，茶香随着蒸腾的热气漫开来，混着竹林的清冽，倒生出几分闲逸。

“坐。”他朝云轻鸢扬了扬下巴，指尖在石凳上敲了敲，“刚沏的雨前龙井，凉了就可惜了。”

云轻鸢依言坐下，繁芜已经不客气地拿起块莲蓉糕，和颜爵并排坐着，倒像对拌嘴的同辈。

“灰，这位就是云轻鸢。”颜爵转头对黎灰笑了笑，语气里带着自然的熟稔，“之前就想让你们见见她，今日倒是巧了。”

黎灰微微颔首，目光在云轻鸢身上淡淡一扫，没多言。

“颜爵先生，”云轻鸢握着温热的茶杯，指尖有些发烫，“我这次来，是想问问文砚辞的事。”

颜爵拨茶的手顿了顿，抬眼时，镜片后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幻仙子？你怎么突然想起问他？”

“我今天在人类世界遇见他了，”云轻鸢轻声道，“他看起来……很不好。”

“他啊……”颜爵叹了口气，给自己斟了杯茶，杯盖碰撞的轻响在亭中格外清晰，“这些年，就没好过。”

黎灰忽然开口：“你想灰问他的爱人？”

云轻鸢愣了一下，点头：“嗯，繁芜说她过世了，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爵和黎灰对视一眼，亭里静了片刻，只有风穿竹林的沙沙声。

“其实我们知道的也不多。”颜爵指尖摩挲着杯沿，语气里添了几分怅然，“只知道他爱人是净化之主，当年在仙境也是一号人物，能涤荡一切黑暗能量。”

“净化之主？”云轻鸢重复着这四个字，心里莫名一动。

“嗯，”颜爵点头，眼神悠远了些，“至于她叫什么，长什么样子……”他摇了摇头，“记不清了。”

“记不清？”云轻鸢诧异，“你们不是认识吗？”

“这就是仙境的规矩。”黎灰接过话头，目光落在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一旦有仙子魂飞魄散，彻底消散于天地间，除了至爱之人，其他仙子对她的记忆都会慢慢模糊，到最后连轮廓都记不清，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顿了顿，看向云轻鸢：“就像被硬生生从时光里剜掉了一块，只剩下个模糊的影子，连提及都觉得费力。”

颜爵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当年我和她也算有过几面之缘，可现在你让我描述她的样子，我只能想起一团温和的光。也就文砚辞……”他摇了摇头，“只有他，把所有记忆都攥得死死的，不肯忘，也不能忘。”

“为什么会这样？”云轻鸢追问，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难道就没人记得她吗？”

“或许有，但很少。”颜爵的声音沉了些，“除非像文砚辞那样，爱到把她刻进骨血里，才能对抗这天地法则，守住那些记忆。可你看他现在……”

他没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那样死守着记忆，有多痛，只有他自己知道。

云轻鸢沉默了，手里的茶杯渐渐凉了下去。她想起文砚辞通红的眼睛，想起他蜷缩在路灯下的背影，忽然明白了那份痛苦的来源——全世界都忘了你，只有我还记得，连你的样子都快抓不住了，却还要拼命记住。

繁芜难得没毒舌，只是咬着莲蓉糕，眼神复杂地看着云轻鸢。

“那她是怎么死的？”云轻鸢抬头，声音有些发颤。

“据说是为了封印一处即将崩塌的黑暗裂隙，耗尽了所有仙力，最后与裂隙同归于尽。”颜爵的声音很轻，“文砚辞赶到时，只捡到她留下的一缕净化之力，后来那缕力量也散了。”

云轻鸢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了，疼得她喘不过气。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仿佛那段模糊的往事，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以他才会颓废成这样？”她低声问。

“换作是你，守着一段全世界都要忘记的记忆，守着一个再也回不来的人，能撑住就不错了。”颜爵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心疼，“他来人类世界，大概是想离她消散的地方远些，又或许……是想在没有那么多回忆的地方，喘口气。”

亭外的风忽然大了些，吹得竹叶哗哗作响，黎灰目光落在云轻鸢身上，带着一丝探究：“你对她的事，好像格外在意。”

云轻鸢一愣，下意识摸了摸心口：“我也不知道，就是……听到这些，心里很难受。”

颜爵看着她，目光深邃：“或许，你和她之间，本就有什么渊源也未可知。”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云轻鸢的心湖，荡开一圈圈涟漪。她看着亭外随风摇曳的竹林，脑海里闪过文砚辞的脸，闪过颜爵口中“一团温和的光”，心里那个模糊的轮廓，似乎清晰了一点点。

“我们该回去了。”繁芜忽然开口，拉了拉云轻鸢的衣袖，“再晚人类世界该天亮了。”

云轻鸢回过神，点了点头，起身向颜爵和黎灰道谢：“谢谢你们告诉我这些。”

“举手之劳。”颜爵笑了笑，又恢复了那副慵懒洒脱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你要是再遇见文砚辞，别告诉他是我们说的，那家伙脾气倔得很，不爱听人议论他的事。”

“罢了，”颜爵挥挥手，语气恢复了几分洒脱，“仙境的事，本就说不清道不明。你若还想知道什么，倒是可以去问问水王子，他当年离得最近，或许能多想起些什么。”

云轻鸢点头，心里却没了多少力气。连颜爵他们都记不清了，又能从水王子那里问到什么呢？

云轻鸢和繁芜一起向两人道别。

走出竹林很远，云轻鸢回头望了一眼，翠竹亭在暮色中只剩个模糊的影子，茶香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繁芜低声开口：“主人，你没事吧？”

云轻鸢摇摇头，风吹起她裙摆上的银线，像落了一地碎星。她望着仙境朦胧的远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原来那个颓废的男人，守着的是这样一段沉重的过去。

而自己心里那莫名的熟悉感和心痛，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你说，”她忽然问繁芜，“我真的和那位净化之主有渊源吗？”

繁芜撇撇嘴：“谁知道。不过管他呢，反正你现在是人类云轻鸢，不是什么净化之主。”

云轻鸢没说话，只是摸了摸心口。那里的钝痛还没散去，反而随着颜爵的话，变得越来越清晰。

她不知道，此刻在翠竹亭里，颜爵看着她们离去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你觉不觉得，她身上那股气息，有点像……”

黎灰端起茶杯，遮住了半张脸：“别想了，颜爵，她已经不在了。”

颜爵没再说话，只是望着杯中晃动的茶影，久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