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赛当天的晨光带着点羞怯,透过剧院的高窗,在舞台地板上织出一张金色的网。云轻鸢坐在后台的化妆镜前,月白色的礼服衬得她脖颈线条愈发柔和,裙摆上的银线被光线照得发亮,像落了满地碎钻。繁芜坐在镜旁的绒布盒里,用手拨了拨她垂在肩头的碎发:“也就这裙子能看,平时穿得跟个书呆子似的。”
云轻鸢没应声,指尖反复摩挲着小提琴弓的木质握柄。后台的嘈杂像潮水般涌来——选手们的低语、化妆师的脚步声、远处传来的试唱声,可她总觉得耳边蒙着层薄纱,有种不真实的安静。
云轻鸢对着镜子理了理碎发。镜中的自己眼底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不是因为比赛,而是心里那点莫名的预感——总觉得今天会发生点什么。自上次街角偶遇文砚辞后,他就像融进雾里的影子,再没出现过,可那双浸着红血丝的眼睛、那句轻飘飘却重如千斤的“不是你”,总在她练琴的间隙冒出来,搅得人心神不宁。
“别发呆了,”繁芜用尾巴尖戳了戳她的手背,“再想那个疯癫的幻仙子,琴弦都该生锈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是啊,今天是比赛,不能被无关的人和事干扰。可文砚辞的影子总挥之不去——蓝衬衫,乱发,那双像蒙着雾的眼睛,还有那句轻得像叹息的“不是你”。
轮到她上场时,报幕员的声音透过厚重的幕布传来,带着点失真的回响。云轻鸢提着裙摆走上舞台,聚光灯“唰”地落在身上,暖黄的光让她瞬间成了全场焦点。台下观众席黑压压一片,她快速扫过一圈,没有叶罗丽战士们的身影,意料之中,倒也松了口气。
鞠躬,落座,将琴身稳稳架在肩上。指尖触到琴弦的刹那,周遭的喧嚣骤然退去,只剩下心跳与呼吸的声息。她选的是《流浪者之歌》,一曲需要剖开内心的曲子,老师总说她的演奏少了点“撕裂感”,可今天,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结,正顺着血脉往指尖涌。
旋律从低回的呜咽开始,像深谷里的溪流,带着点孤绝的凉意。云轻鸢闭着眼,弓尖在弦上缓缓游走,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画面:净水湖的涟漪,颜爵提到的“净化之主”,文砚辞蜷缩在路灯下的背影,还有自己心口那阵阵莫名的钝痛……
当曲子转入激昂的中段,弓尖在E弦上急速跳跃,琴身的震颤几乎要钻进骨髓。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观众席最后一排,昏暗中立着个清瘦的身影——蓝衬衫的领口敞着,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正是文砚辞。
他就站在那里,隔着遥远的距离望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双眼睛在阴影里亮得惊人,像藏着星子的深潭。
云轻鸢的指尖猛地一颤,弓弦差点脱轨。怎么会是他?他来做什么?
分神的瞬间,旋律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滞涩。台下传来几声极轻的骚动,她慌忙定神,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琴弦,可目光总忍不住往那个方向瞟。文砚辞始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肩膀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尊被时光遗忘的雕像。
他的目光太沉了,像带着某种无形的力场,让她眼前的舞台开始晃动——聚光灯化作净水湖的波光,观众席的黑影变成仙境的迷雾,而她指尖的琴弦,仿佛成了缠绕的藤蔓,越收越紧。
“小心!”繁芜的声音在她脑海里炸响,“他在放幻术!”
云轻鸢猛地回神,额角沁出细汗。果然,刚才的恍惚不是错觉。可他的幻术没有攻击性,更像一层温柔的纱,将她和现实隔开,让她在旋律里看到了别的东西——一片朦胧的白光,一个模糊的女性轮廓,还有文砚辞望着那轮廓时,眼里化不开的温柔。
那是净化之主吗?
她咬着下唇,弓尖重新加速,旋律比刚才更急促、更炽热,像是在追问,又像是在挣扎。高潮段落的音符密集如骤雨,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在拉奏,心里的困惑、委屈、还有那丝莫名的亲近感,全顺着琴弦倾泻出来。
文砚辞的身影在她视线里晃了晃,似乎想往前走,脚却像被钉在原地。他看着她沉浸在音乐里的侧脸,看着礼服上闪烁的银线,忽然缓缓抬起手,对着她的方向虚虚一按。
没有恶意,更像一种……确认。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里,云轻鸢的弓尖悬在弦上,胸口剧烈起伏。台下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可她什么也听不见,只是望着最后一排——那里空空如也,文砚辞已经不见了,像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幻术仙力的清苦气息,像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倦意。
下场时,她脚步有些发飘。后台的喧嚣重新涌来,可心里却空落落的。繁芜从绒布盒里跳出来,落在她肩头:“那家伙搞什么?放个破幻术就跑,神神叨叨的。”
云轻鸢走到化妆镜前坐下,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未散的惊惶,礼服再亮,也遮不住那股从心底透出来的茫然。
“他刚才……把你看成净化之主了。”繁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他的幻术里,全是她的影子。”
云轻鸢握着琴弓的手猛地收紧,指腹被硌得生疼。原来如此。他不是来看比赛的,是来看一个幻影,一个他用幻术和执念编织的、属于过去的梦。而她,只是那个恰好相似的载体。
颁奖时,她拿到了银奖。主持人念名字时,她走上台,接过奖杯,金属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台下掌声雷动,可她总觉得,有一道目光还在暗处望着她,像文砚辞最后那个虚虚一按的动作,轻轻印在她的心上。
离开剧院时,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繁芜坐在琴盒上,哼唧道:“总算结束了,回去吃点甜的压惊。”
云轻鸢“嗯”了一声,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拐向街角——上次遇见文砚辞的地方。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或许是想确认他是否还在,或许是想问问他,在他的幻梦里,那位净化之主,是不是也爱穿月白色的裙子。
街角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垃圾桶的哐当声。路灯还没亮,傍晚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却没有那个熟悉的蓝衬衫身影。
“早走了,”繁芜叹了口气,“幻仙子的本事,想藏起来谁也找不着。”
云轻鸢站了很久,直到暮色漫过脚踝,才转身离开。琴盒上的奖杯反射着最后一点天光,像颗沉默的星。她不知道文砚辞还会不会出现,也不知道自己和那位净化之主究竟有什么关联,可心里那道模糊的影子,似乎随着今天的旋律和幻术,变得清晰了一点点。
或许,她和他一样,都在寻找着什么。只是他在找一个回不来的人,而她,在找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答案。
晚风掀起她的裙摆,银线在暮色中闪了闪,像谁在暗处投来的、转瞬即逝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