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墨汁晕染的棉絮,从山尖漫下来,将青竹峰的小径染成朦胧的灰。林悦抱着一摞从藏经阁借来的术法典籍,脚步比平时快了些——方才在丹药房帮小师妹温火炼丹,耽搁了晚课时间,此刻天边的晚霞已褪成淡紫,山风卷着松涛声,吹得她额前碎发乱颤。
转过那株三人合抱的古银杏时,她忽然顿住了脚。
身后的脚步声不是同门的。
林悦的指尖轻轻掐住腰间的桃木符——这是玄清真人昨日新画的,说是能镇邪祟。她缓缓转身,便见着那袭墨色广袖在树影里晃了晃,像一片被夜风吹落的鸦羽。
墨羽倚着树干,玄色外袍沾着几星草屑,发间的玉冠歪了半寸,露出额角一道极浅的旧疤。他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倒不似前次在后山时的森冷,倒像个被课业罚站的少年。
"林姑娘。"他开口,声音像浸了冷水的玉,带着几分生涩,"我有话要与你说。"
林悦的喉咙发紧。原著里的墨羽是个狠角色,杀过三个门派的掌门,最后被主角团围杀在血云涧。可她穿越这月余,先是撞见过他在后山对着断剑发呆,又在昨日晨练时瞧见他偷偷往杂役房的菜筐里塞灵米——哪有半分大反派的样子?
"你...你怎么知道我叫林姑娘?"她捏着桃木符的手松了松,又想起什么似的,"不对,你该叫我林师姐。"
墨羽抬眼,眼底浮起极淡的笑:"林姑娘在藏经阁抄《青鸾引》时,把'九霄'写成了'九宵'。"他伸手从怀里摸出张泛黄的纸,"我替你改了错字。"
林悦的脸腾地红了——那是她前天趁人不注意溜去抄的初级御剑术,原主的字歪歪扭扭,她怕被同门笑话,特意挑了最角落的案几。
"你跟踪我?"她后退半步,后背抵上粗糙的树皮。
墨羽的指尖在树干上轻轻一叩,树皮簌簌落下,露出里面新结的树瘤:"我在等你。"他往前走了两步,月光从叶缝漏下来,在他眉骨镀了层银,"去听竹崖吧,那里风小。"
林悦的心跳得厉害。系统面板在她眼前忽明忽暗,墨羽的好感度显示着82,比苏念尘还高两格。这数字像颗滚烫的小石子,硌得她心口发疼——原主到底做过什么,能让这样的煞星对她另眼相看?
"我...我要是不去呢?"她故意抬高声音,可尾音还是颤了。
墨羽停住脚步,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那便罢了。"他转身要走,广袖扫过林悦的手腕,带起一阵凉丝丝的风,"只是有些话,再不说便没机会了。"
林悦望着他的背影。暮色里,那抹玄色像要融进山雾里。她想起原著里墨羽死时的描写:"血浸透了十二重玄色大氅,像朵开败的曼陀罗。"鬼使神差地,她喊住他:"等等!我...我跟你去。"
听竹崖在青竹峰最西头,平日少有人来,只有山风穿过石缝时会发出呜咽,像有人在吹箫。林悦跟着墨羽往上爬,鞋底蹭过沾露的青苔,好几次险些滑倒。墨羽没回头,却总在她要摔的时候,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虚虚托在她肘后。
"到了。"他停在崖边的老松树下,转身时衣摆扫过她发梢,"坐吧。"
林悦坐在松根盘结的石台上,望着脚下翻涌的雾海。月亮升起来了,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崖壁上,一高一矮,像两株被风吹歪的竹。
"你...你要跟我说什么?"她搓了搓发冷的手背。
墨羽蹲下来,从怀里摸出个雕花檀木盒,打开时飘出淡淡药香:"这是我在极北冰原采的雪魄花,能治寒毒。"他将盒子推到林悦膝头,"原主的寒毒每月十五发作,你这月...疼得厉害么?"
林悦的指尖在盒盖上微微发抖。原主的记忆里,每月十五子夜,她都会被寒毒蚀骨的疼醒,蜷缩在床角咬着被单哭。可她穿越这月余,十五那日竟睡得极沉,第二日晨起时只觉浑身轻快——她以为是系统的功劳,却不想是有人暗中送了药。
"你怎么知道..."
"我跟着你三年了。"墨羽打断她,声音轻得像叹息,"三年前你在乱葬岗救我时,也是这样的月夜。"
林悦的呼吸一滞。原主的记忆里没有这段,她只知道原主最常做的事是给苏念尘送情书、往叶璃的茶里下泻药。可此刻墨羽眼底翻涌的情绪,比她在话本里读过的所有深情都要浓:"你替我挡了那柄淬毒的匕首,说'小乞丐,跟我回青竹峰吧'。"他掀起左袖,臂弯处有道三寸长的疤,像条狰狞的蜈蚣,"这是你留的。"
林悦想起原主书房暗格里那把染血的匕首,刀鞘上刻着"赠阿羽"三个小字。原来不是原主害人的凶器,是救人的信物。
"后来呢?"她轻声问。
"后来你被你父亲关在柴房里罚跪三天,说我是邪修余孽。"墨羽的指腹摩挲着刀疤,"后来你偷偷给我送伤药,说等你成了内门弟子,就收我做亲传师弟。"他忽然笑了,眉眼间的冷硬褪成春水,"后来你说要去参加试剑大会,让我在听竹崖等你回来,说要送我一枚同心佩。"
林悦的喉咙发紧。系统面板上的好感度突然开始疯涨,82,85,88...她终于明白那些异常的好感从何而来——不是原主恶毒,是原主曾用最纯粹的善意,在这暗无天日的世道里,给过一个小乞丐最明亮的光。
"可你后来...后来怎么成了反派?"她想起原著里墨羽血洗青竹峰的情节。
墨羽的笑容淡了。他望着崖下翻涌的雾,像在看某个遥远的噩梦:"我被逐出师门那日,你父亲说你是被我蛊惑的。"他的声音沉下去,像石子坠入深潭,"我去寻你,却听杂役说你为了苏念尘,把我送你的半块玉牌扔进了忘川。"
林悦的心脏猛地一缩。原主的记忆里,确实有个雪天,她在镜湖旁撕了封情书,碎纸片里混着半块羊脂玉牌。她当时只当是哪个狂蜂浪蝶的信物,却不想那是墨羽用三年时间,在极北冰原寻来的合卺玉。
"我本想杀尽这世间负你的人。"墨羽转过脸,月光照亮他发红的眼尾,"可前日在丹药房,我看见你蹲在地上给小师妹擦药,像极了当年在乱葬岗,你给我裹伤时的模样。"他伸手,在离林悦脸颊半寸的地方停住,"我突然怕了。怕杀错了人,怕毁了你的光。"
山风卷着松涛扑上来,林悦的眼眶发酸。她终于明白,这月余所有的"异常"都是有迹可循的——玄清真人的丹药是补偿,苏念尘的复杂眼神是愧疚,叶璃的示好是替原主赎罪。而墨羽的恶,不过是被误解的善,在泥里滚了几圈,便成了旁人眼里的毒。
"阿羽。"她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我不是你等的那个林悦。但...我想替她把没说完的话说完。"
墨羽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望着林悦,像是望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夜风掀起他的衣摆,却吹不散崖边那缕若有若无的药香——那是雪魄花的香气,也是,希望的味道。
"好。"他说,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在心尖上的雪,"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