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夏是摸着黑上楼的。
楼道里声控灯坏了两盏,昏黄的光只够勉强照亮半级台阶,他扶着墙一步一步往上挪,帆布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拖拖沓沓的声响。书包还挂在肩上,里面的课本硌得后背生疼,可他没力气卸下来——从停车场回来的一路,风灌进衣领,把眼眶里的热意吹得凉了又热,直到进了单元楼,那些没忍住的眼泪才终于砸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打开家门时,客厅里没开灯,只有厨房亮着一盏小夜灯,暖黄的光顺着门缝漏出来,却照不进沈知夏心里的冷。他换了鞋,把书包轻轻放在玄关的柜子上,没敢发出太大动静——他知道沈烬野晚上大概率不会回来吃饭,更不会在意他有没有按时到家,可他还是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像怕惊扰了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回到房间,他把自己摔进被子里,连衣服都没脱。枕头很快被眼泪浸湿,带着一股淡淡的洗衣液味道,那是上周他跟沈烬野一起买的香型,当时沈烬野还捏着包装袋笑他“选的味道跟小女生似的”,可现在想起来,那些细碎的温暖都变成了扎人的刺。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浑身开始发烫,连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温度。窗外的天渐渐黑透,楼下偶尔传来邻居的说话声、电动车的鸣笛声,可他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里,意识昏昏沉沉的,一会儿想起沈烬野小时候躲在他身后的模样,一会儿又浮现出下午停车场里那冰冷的眼神,两种画面反复交织,让他头疼得快要炸开。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客厅传来开门的声响,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是沈烬野回来了?他是不是……是不是后悔了?
可很快,客厅里传来随意的脚步声,还有将什么东西放在茶几上的声响,没有丝毫要过来敲门的意思。沈知夏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连带着身上的热度都好像更烫了些。他蜷缩在被子里,牙齿轻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眼泪却又忍不住涌了上来。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一道冷白的光从客厅照进来,落在他的床上。他吓得赶紧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连呼吸都放得又轻又慢。
“还装睡?”沈烬野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冷淡,甚至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跟个女生出去逛了会儿,回来就躲房间里哭,沈知夏,你多大了?”
沈知夏的睫毛颤了颤,没敢应声。他能感觉到沈烬野走到了他的床边,脚步很轻,却像踩在他的心上。
“起来。”沈烬野的声音又冷了几分,“姑姑让我给你带了药,你发没发烧自己不知道?”
姑姑?原来不是他自己想起来的。沈知夏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更疼了。他慢慢睁开眼,视线因为发烧变得有些模糊,只能看见沈烬野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药盒,站在床边,逆着光的侧脸显得格外冷硬。
“我没事。”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连自己都快听不清,“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沈烬野嗤笑一声,弯腰把药盒和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动作算不上温柔,水杯碰到桌面时发出“咚”的一声轻响,“你要是真烧出个好歹,姑姑又该怪我没照顾你。沈知夏,你是不是就喜欢这样?用生病来博同情,让所有人都觉得我欺负你?”
沈知夏猛地睁大眼睛,看着沈烬野,眼眶里的眼泪又开始打转:“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沈烬野挑眉,俯身凑近他,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他能清晰地闻到沈烬野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那是下午跟那个女生在一起时沾染上的味道,陌生又刺眼,“那你倒是说说,你下午在停车场哭什么?是觉得我没带你一起去,让你没面子了?还是觉得我跟别人玩,忽略你了?”
“我没有……”沈知夏的声音带着哭腔,浑身因为发烧而轻轻发抖,“我只是……只是担心你,还有……”
“还有觉得我不该跟别人走太近,对吧?”沈烬野打断他,语气里的嘲讽像冰锥一样扎人,“沈知夏,你能不能别这么自私?我不是你的附属品,不是只能围着你转。你以为你是我亲哥,就能管着我的一切?别忘了,咱们俩这关系,不过是因为爸妈再婚才凑到一起的,你别真把自己当回事。”
“我没有管你……”沈知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只是……只是习惯了跟你一起回家,习惯了……”
“习惯是吧?”沈烬野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不耐,“那你就改改这个破习惯。我不可能永远都跟你一起回家,也不可能永远都围着你转。你要是真这么离不开人,不如找个女生谈恋爱去,别天天盯着我。”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知夏烧得通红的脸颊上,语气又冷了几分:“赶紧把药吃了,别等会儿烧得更厉害,又要我送你去医院。我可没那闲工夫陪你折腾,明天还要跟晓雨去看电影。”
说完,沈烬野转身就走,连门都没给她关上,冷白的光依旧照在他的床上,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沈知夏看着床头柜上的药盒和水杯,眼泪掉得更凶了。他拿起水杯,指尖碰到杯壁时,才发现水是温的——沈烬野应该是特意兑过温度的。可这点微不足道的温柔,在他那些刻薄的话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打开药盒,里面放着两颗白色的退烧药,还有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是姑姑娟秀的字迹:“知夏,最近天气热,别贪凉,记得按时吃药,要是不舒服就给姑姑打电话。”
看着纸条上的字,沈知夏的心里更酸了。他拿起一颗药,就着温水咽了下去,药粒在喉咙里滑过,带着淡淡的苦味,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他重新躺下,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客厅里传来沈烬野打游戏的声音,还有偶尔跟别人说话的笑声,那些声音透过门缝传进来,清晰地落在他的耳朵里,每一声都像在提醒他,沈烬野早就有了自己的世界,而他,不过是那个世界里可有可无的人。
身上的热度还在持续,头疼得越来越厉害,可他却睡不着。他想起下午在停车场,沈烬野对那个女生的温柔;想起刚才沈烬野说要跟晓雨去看电影;想起这五年来,他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
原来那些他以为的“亲密”,从来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沈烬野的温柔和耐心,从来都不是只给他一个人的,而他,却傻傻地把那些碎片当成了全部。
眼泪又一次浸湿了枕头,沈知夏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不要再对沈烬野抱有期待,不要再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动作而开心或难过。
可他知道,这很难。就像现在,明明被沈烬野说得那么难听,他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期待,期待沈烬野能再过来看看他,哪怕只是说一句“好好休息”。
客厅里的游戏声还在继续,沈知夏蜷缩在被子里,感受着身上的热度和心里的寒意,慢慢闭上了眼睛。夜很长,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