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夜阑人静,晓府黛莹院内的熏香袅袅婷婷,本该是安眠的好时辰。你却陷入了一片光怪陆离、沉重压抑的梦境之中。
那一夜,你睡得极不安稳。
仿佛跌入了一个光怪陆离、冰冷刺骨的漩涡。
你不再是备受宠爱的晓府千金晓鹿语,而是以一个完全陌生的、却又让你心悸的视角,经历着另一段人生。
…… 降生之时,没有喜悦,只有弥漫在产房内外无声的恐慌和厌恶。接生婆在你发出第一声啼哭时,便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差点将你脱手摔出去。
“灾星……真是个灾星……”她喃喃自语,声音发颤。 这不是你的记忆,你却感同身受。
那种从生命最初就被否定、被排斥的冰冷,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让你在梦中瑟瑟发抖。
场景陡然切换。 你(或者说,那个女孩)似乎长大了一些,在一个陌生的、却也能看出是富贵人家的府邸里。
你不慎在湿滑的青石板路上跌倒,摔得很疼,膝盖瞬间就见了红。
一个穿着月白锦袍的少年闻声回头,眉眼依稀能看出江浸月日后清冷的轮廓,只是此刻更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嫌恶。
他本是下意识想伸手,却在看清你(那个女孩)面容的瞬间,像是被毒蝎蜇到般猛地缩回了手,眼神冷得能冻死人。
“苏柠潼!”他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收起你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吧!你以为这样装可怜,栖迟就能活过来吗?你让他在地府如何心安?!”
苏柠潼……? 你在梦中困惑地咀嚼着这个名字。
她是谁?
为何会出现在你的梦里?
而江浸月那刻骨的恨意,那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的眼神,让你感到一阵莫名的窒息和……为她悲哀。
虽然看不清那女孩的脸,但你就是觉得,她很可怜。
“我……”那个叫苏柠潼的女孩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砸懵了,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声音里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无助,“阿月……不是这样的……我没有……”
“够了!”少年江浸月粗暴地打断她,额角青筋隐现,像是多看她一眼都难以忍受,“苏柠潼!还要我说多少遍!离我远点!滚开!”
那一声怒吼,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和残忍,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你的(她的)心口反复碾磨。
你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苏柠潼”那一刻的心碎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你淹没。
画面再次扭曲、旋转。 似乎是……四岁的抓周宴?但布局和氛围,与你经历的那场盛大温馨的宴会截然不同。
同样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苏柠潼)被抱到铺着红布的长桌前,周围的宾客也在笑,但那笑容似乎都有些勉强和微妙。
她没有去拿那支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玉笛,而是伸出小手,一把抓住了离她最近的一柄小巧玲珑的木剑,还好奇地挥舞了两下。
周围瞬间有一刹那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更加热烈的、却难免带着几分刻意捧场意味的恭维:
“哎呀!抓了木剑!这孩子将来必定是个英勇善战的女将军!”
“是啊是啊!巾帼不让须眉!将来必有大出息!”
而人群之外,一个同样年纪、穿着皇子常服、漂亮得如同玉人的小男孩——林疏鹤,只是冷漠地瞥了一眼抓着小木剑、似乎有些无措的苏柠潼。
他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不是去结识她,而是径直伸手,将那支无人问津的玉笛牢牢握在了自己手里,仿佛那才是他认定的、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命运的轨迹,在这里悄无声息地拐了一个弯,奔向了截然不同的、幽暗的方向。
…… 苏柠潼似乎走上了另一条路。一条远离京城繁华、更加清冷也更加艰难的路——修仙。
你在梦中“看”到她拜入了一个强大的修仙宗门。她的师尊,名唤墨清恒,风姿清绝,却总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冰墙,对她这个徒弟淡漠疏离,从未给予过真正的关怀和指引。
她还曾在山门外捡到一只受伤的小火狐,小心翼翼地抱回去,视若珍宝,那是她灰暗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温暖。
但这微弱的温暖,并没能照亮她前路的坎坷。
好景不长。
在十年一度的宗门大比上,她凭借实打实的苦修和天赋,堂堂正正地大败了当时风头正盛、被誉为天命之子的男主——鹤别青山。
噩梦,自此拉开了猩红的帷幕。
鹤别青山的心上人,一个名叫沈栖裳的女修,突然开始出现诡异的“蝶化”现象(身体部分肌肤变得透明,浮现出类似蝶翅的纹路,灵力紊乱)。
鹤别青山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刚刚击败他的苏柠潼,当众厉声指控,目光怨毒如蛇: “妖女!说!是不是你嫉妒沈师姐,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害她如此?!”
苏柠潼百口莫辩。
她开始拼命地收集证据,想要自证清白。
过程艰难曲折,受尽白眼和嘲讽,但她最终还是找到了关键的证据,艰难地证明了沈栖裳的蝶化与她无关,乃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古老的血脉反噬。
然而,真相大白并未带来解脱。
鹤别青山恼羞成怒,非但没有丝毫歉意,反而因嫉恨彻底扭曲。
他开始联手一个名叫季沫白的女配(你隐约感觉到这个季沫白似乎对鹤别青山有着畸形的爱慕,并对苏柠潼的存在充满嫉妒),一次次设计陷害。
每次季沫白自己犯了错,或窃取丹药,或练功走火入魔伤了同门,他们都会精准地嫁祸给苏柠潼。
手段并不高明,却极其有效,因为几乎所有人都更愿意相信天命所钟的鹤别青山和看似柔弱的季沫白。
苏柠潼不是没有找过季沫白,试图问个明白。
可每次,都会被“恰好”出现的鹤别青山撞见,然后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辱骂:“蛇蝎心肠!还想威胁沫白?有我在,你休想再伤害任何人!”
孤立无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你(苏柠潼)站在悬崖边,身后是所谓的“同门”冷漠、厌恶、恐惧的目光。
她看到了林疏鹤(不知为何他也出现在了修仙界),他已是高高在上的仙门贵客,正冷漠地俯视着这场闹剧,眼中没有半分波澜;
她看到了江浸月,他站在人群较远的地方,眼神复杂,却终究别开了脸,未曾为她说过一个字;
她甚至看到了她那清冷如雪的师尊墨清恒,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尘埃起落。
最后,她看到鹤别青山和季沫白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猖狂而得意的笑容。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彻底淹没了她。
世界如此喧嚣,又如此寂静。
她抽出自己的佩剑,剑刃反射着惨淡的天光。那把曾被她紧握、代表着她曾想依靠自己走出一条路的木剑,早已在漫长的磨难中不知所踪。
锋利的剑刃划过纤细的脖颈,温热的血液喷溅而出,染红了崖边枯黄的野草。
世界在她眼前迅速暗淡下去。最后的意识里,是鹤别青山与季沫白相拥而笑的身影,他们仿佛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即将拥有幸福圆满的未来。
而原主苏柠潼,那个同样来自异世、背负着系统任务、在这个世界活得又累又苦的穿越者,最终以最惨烈的方式,结束了她短暂而悲怆的一生。
你甚至模糊地感知到,你所知晓的那个“原著”中的姜月凝,虽然比苏柠潼死得稍晚一些,但结局并无不同,同样是男女主踏上巅峰之路的垫脚石和牺牲品。
……
“啊!”
你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弹坐起来,额头上全是冰凉的冷汗,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腔。
那股浓烈的绝望、不甘、痛苦和深入骨髓的冰冷,依旧紧紧地缠绕着你,让你呼吸困难。
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那些事……那些清晰的、残忍的细节,仿佛不是你梦到的,而是你亲身经历过的!
每一分羞辱,每一分孤立,每一次挣扎,每一次心碎,都真实得让你战栗。
“宿主大大?你怎么了?怎么一直在冒冷汗?做噩梦了?”系统018焦急的声音在你脑海中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它检测到你情绪波动极度异常。
你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撕裂灵魂的痛楚,声音嘶哑而颤抖,带着哭腔问出了那个在梦中萦绕不散的名字:“系统……你认识……苏柠潼吗?”
脑海中,系统018的声音戛然而止。
即使它没有实体,你仿佛也能“看”到它瞬间瞪大的眼睛和那副被戳破秘密的震惊与无措。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过了好几秒,它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用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强装镇定的语气,干巴巴地否认:“苏、苏柠潼?谁啊?不认识……宿主大大你肯定是做噩梦了!对,噩梦!梦都是假的,都是反的!别自己吓自己了,快,快躺下继续睡吧,睡着了就忘了……”
它的否认太快太急,反而透着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但你此刻心神俱疲,被那噩梦折磨得筋疲力尽,大脑昏昏沉沉,竟然真的被它这番话糊弄了过去。或许也是潜意识里不愿意去深究那过于悲惨和恐怖的“梦境”。
“嗯……”你含糊地应了一声,像个失去提线的木偶,重新躺回被窝里。
身体依旧冰冷,心脏的抽痛感还未完全散去。
系统018小心翼翼地、甚至带着点讨好意味地,在你脑海中哼起了一段不知名的、舒缓催眠的小调。
或许是精神太过疲惫,或许是系统的催眠起了作用,你沉重的眼皮缓缓阖上,呼吸逐渐变得均匀悠长。
小孩子的忘性总是大的。
第二天清晨醒来,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脸上,那些光怪陆离、撕心裂肺的梦境,果然如同被水浸过的墨画,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些残缺的、难以捕捉的碎片和一种淡淡的、莫名的惆怅感。
很快,它们就被新一天的喧嚣和属于晓鹿语的、被宠爱包围的现实生活所冲散,暂时被埋在了记忆的深处。
而你脑海中的系统018,在你彻底沉睡后,数据流却久久无法平静。
它知道,那不仅仅是梦。
那是被世界规则强行抹去、却又因某种深刻的灵魂羁绊而悄然泄露的……前尘往事。
它无声地叹了口气,数据核心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忘了也好。
这一次,它绝不会让历史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