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

（十七）

任维安的诞生，如同在精密的权力天平上投下了一颗璀璨却分量不明的宝石。

她是大辰王朝摄政王任枭唯一的子嗣，是王妃历经艰险、年近三十才得来的宝贝女儿。自她呱呱坠地那一刻起，尊荣、宠爱、窥探、算计……便如影随形。

摄政王权倾朝野，与龙椅上那位的关系历来微妙，通常是制衡与猜忌并存。

按常理，作为摄政王独女的她，与皇室成员，特别是皇子们，本该是天生的对立面。

然而，当今皇帝林溯却并非昏庸之主。他清明、睿智且深知制衡之道，更难得的是心怀天下，亲近百姓。

在他的治理下，皇权与相权（摄政王权）虽仍有博弈，但更多是在为国事争论，而非纯粹的私利倾轧。

因此，任枭对龙椅上的那位并无多少恶感，反而存着几分敬重和君臣默契。

这也使得任维安的童年，并未被父辈的权斗过多阴影笼罩，她依旧是被捧在掌心长大的娇娇明珠。

但生于如此权贵之家，有些东西是刻入骨血的。

哪怕她只有五岁，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阿谀奉承、小心翼翼、乃至隐藏在笑容下的贪婪与算计，她似乎天生就能模糊地感知。

她比同龄的孩子更早熟，更敏锐，像一只美丽却警惕的小兽。

大辰三十二年春，任维安刚满两岁不久。

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乳母抱着她在王府花园里赏玩初绽的牡丹。

一个面相憨厚、在王府做了多年的粗使婆子，端着一碟精致的点心凑近，笑眯眯地哄骗乳母，说是王妃新赏的，让小郡主尝尝。

乳母不疑有他，刚接过点心，那婆子便以极快的手法，用一块浸了迷药的帕子从身后捂住了乳母的口鼻！乳母哼都未哼一声便软倒在地。

那婆子眼中闪过贪婪与疯狂，一把抱起还有些懵懂的任维安，嘴里念叨着：“乖囡囡，别怕，婆婆带你去过好日子……以后你就是郡主了……”

原来，这婆子的孙女与任维安年纪相仿，她竟异想天开，想来个偷梁换柱，让自己的血脉取代这金尊玉贵的小郡主！

若是寻常两岁幼儿，只怕早已吓哭。

但任维安没有。

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远超年龄的冷静和讥讽。杀人放火她或许还不懂，但这种肮脏的算计，她仿佛从奶娘的怀抱里就已开始熟悉。

她甚至没有挣扎，只是顺从地依偎在婆子怀里，仿佛真的被吓呆了，实则小脑袋里正在飞速盘算。

她假意被那帕子上残留的气味熏得昏昏沉沉，闭上眼，装作晕了过去。

那婆子心中窃喜，以为得计，抱着她，利用对王府角落的熟悉，避开巡逻的护卫，一路鬼鬼祟祟地朝着王府后门一处僻静的狗洞摸去。

就在那婆子即将钻出狗洞，以为自己即将大功告成之际，巷子口传来了清脆的童声和脚步声。

“漓汐，你看那边！那个婆婆抱着的小妹妹，衣服好漂亮呀，但是怎么好像睡着了？”一个约莫二三岁、穿着绯色衣裙、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是你）正好带着你的侍卫漓汐和婢女雪珏从附近路过，准备去街市买糖人。

那婆子做贼心虚，吓得魂飞魄散，抱紧任维安就想跑。

“站住！”年纪虽小，却已颇有气势的你立刻察觉不对，小手一指，“漓汐！抓住她！她不像好人！”

漓汐作为晓府精心培养的侍卫，身手利落，一个箭步上前，轻易便反剪了那婆子的双手，将其制住。

婆子吃痛，手一松，任维安“恰好”悠悠“转醒”，跌落在地，她甚至计算好了角度，并未摔疼。

你连忙跑过去，蹲下身，关切地看着这个比你还要小、梳着可爱发髻、衣着华贵却沾了灰尘的小女孩：“姐姐，你没事吧？你别怕，我们是好人。”

任维安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充满担忧和真诚的、如同春日暖阳般明媚的小脸。

你身后的阳光为你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你向她伸出的手，干净而温暖。

那一瞬间，任维安那颗自幼便被层层心计和防备包裹的、冰冷早熟的小小心脏，仿佛被一道极其耀眼、极其温暖的光束，毫无预兆地狠狠击中了！

所有算计、所有冷静，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愣愣地看着你，都忘了伪装哭泣。

“雪珏，你快去报官！再去王府报信！就说抓到坏人了！”你像个小大人一样，有条不紊地吩咐着。

事情很快水落石出。摄政王府闻讯震怒，王妃几乎是飞奔而来，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后怕得痛哭流涕。那婆子及其家人下场可想而知。

自那以后，任维安的心里就住进了一个人，一个在她认为最黑暗、最肮脏的时刻，像天神般降临，带着纯粹的光和热，将她拉回人间的女孩——晓鹿语。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向父母打听你，利用王府的情报网了解你的喜好、你的行踪。

她会“恰好”在你常去的胭脂铺子出现，“恰好”也喜欢你看上的那匹绸缎，“恰好”在你放纸鸢的草地附近野餐……

她用心计算着每一次“偶遇”，精心设计着每一个能和你产生交集的话题。

她放下郡主的骄矜，主动靠近你，送你她认为最漂亮的珠花，分享从宫里得来的新奇点心。

她聪明、热情、笑容明媚，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撒娇和依赖，让人难以拒绝。

就这样，硬生生地，她从一起你救下的陌生小女孩，变成了你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发小、闺蜜。

你们一起逛街，一起分享秘密，一起嘲笑京城里那些装模作样的贵女。

然而，随着年岁渐长，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开始在任维安心底滋生。

她发现，你的身边，不止有她。

那个讨厌的六皇子林疏鹤，不知从何时起，也黏在了你的身边。他会毫不客气地霸占你身边的位置，会亲昵地叫你“语语”，会对着她露出挑衅的眼神。

每当看到你和林疏鹤坐在一起，哪怕只是正常地说笑，任维安就觉得心里像是打翻了一坛老陈醋，酸涩得直冒泡，一股无名的火气蹭蹭往上冒。

那本该只照耀着她的光，似乎也被别人分走了。

她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于是，林疏鹤自然而然地成了她的头号宿敌。两人只要一碰面，必定针尖对麦芒。

但凡相遇，任维安总能找到角度，柳眉一竖，开启嘲讽模式：

“哟，这不是尊贵的六皇子殿下吗？今日太傅又没留功课？这么闲，整天往我们语语这儿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东宫改设在晓府了呢！”

“语语，你看他，坐没坐相，一点皇子仪态都没有，就知道缠着你，真是碍眼！”

“某些人啊，就是仗着身份死皮赖脸，语语你就是太好心了，才不忍心赶他走。”

林疏鹤又岂是省油的灯？

他对这个总是试图“独占”语语、说话还尖酸刻薄的摄政王之女同样看不顺眼，当即反唇相讥：

“任大小姐倒是很有闲情逸致，王府的规矩看来是没学好，整天像个跟屁虫似的。”

“本王与语语如何，需要向你汇报吗？倒是你，整天语语长语语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语语的贴身婢女呢！”

“碍眼？本王看最碍眼的是某些不识趣、老来打扰别人的人吧？”

一时间，唇枪舌剑，火花四溅。

你夹在中间，常常是一个头两个大，试图劝和，却发现这两人吵得上头，根本听不进去。只好无奈地扶额，看着这对冤家日常斗法。

任维安看着林疏鹤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心里气哼哼地想：哼，语语是我的光，谁也别想抢走！尤其是你这个讨厌的皇子！

而林疏鹤则在心里冷笑：语语注定是本王的！你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休想破坏！